连续做了几个快速从枪套拔枪的练习。
程千帆深呼吸一口气。
老廖突然牺牲,背后谜团重重。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引起敌人的关注了。
也许他今天出门就会被国党特务围捕,也许在巡捕房就会被法租界政治处的人带走。
程千帆没有考虑过离开,如果他要离开,昨天老廖牺牲后他就可以即刻离开上海。
他要留下来继续战斗,不能让老廖白白牺牲。
自从参加革命第一天开始,程千帆就有了随时为了国家和民族牺牲的准备。
伟大的中华民族,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必须有人奋起和牺牲,如果需要,他愿意自己成为其中的光荣一员。
如若一去不归,那便一去不归!
死得其所,何其快哉!
延德里的邻居们看着一身一身笔挺的巡警制服,慢悠悠的溜达出来的程千帆。
虽然目光有些复杂,但是,大多是没有太多的厌恶和鄙视的。
这些老阿姨叔公们,不少是看着他长大的。
巡捕的名声不太好,但是,大家还是愿意相信这孩子心眼不坏。
当然,有一个当巡捕的熟人,在这个乱世里,总归不会是坏事。
“帆哥,救命,阿爸要打死我。”一个半大小子跑来求援。
程千帆就帮孩子父亲一把按住了,“打,你爸不打你,我也要揍你。”
这兔崽子最近和几个三光码子混在一起,早晚学坏。
三光码子就是吃光、用光、当光的人,这些人身无半文、却又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为了钱连亲娘老子都能卖了。
“帆哥。”李浩猫在巷子口抽烟,冻得直哆嗦,看到程千帆出来了,赶紧起身。
“打听到了。”李浩小声说,“几天前,有人见那帮人去过国立同济大学。”
“抓人没?”程千帆问。
“没听说。”李浩摇摇头。
“辛苦了。”程千帆拍拍李浩的肩膀。
“不辛苦。”李浩吸了吸鼻涕,得了夸奖很高兴,“帆哥,那我上班去了。”
“去,吃碗馄饨、生煎什么的。”程千帆掏出几块钱法币,直接塞到李浩的手里,不容对方拒绝,直接虚踹了一脚,“赶紧滚蛋,大冷天的,吃点热乎的。”
李浩吸了吸鼻涕,嘿嘿傻乐。
李浩诨名叫‘耗子’,爹妈死的早,只知道自己姓李。
一个人厌狗憎的混混。
一次被人打得半死,大冬天的在外面差点冻死。
程千帆用一碗馄饨热汤救活了他。
从那以后就跟着程千帆混。
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过黄包车夫。
药店里打过杂。
现在是法电二路的售票员。
望着程千帆离开的身影,李浩的眼睛发红。
他不会去考虑程千帆让他做那些事情的原因,他只知道,如果没有程千帆,他早就冻饿死了,绝活不到今天。
还有就是,帆哥真的把他当个人。
李浩这个名字也是帆哥帮他取得。
程千帆没有叫黄包车,他每天走路去巡捕房,从延德里走路过去不到半小时就到了位于薛华立路22号的中央巡捕房。
程千帆点了卯。
和同事们打着哈哈,踅摸着就到了马一守跟前。
“师傅,今天气色不错,发财了?”
马一守是副巡长,程千帆去年从上海法租界丨警丨察士官学校补充班毕业后分配到中央巡捕房,就是跟在马一守身边。
马一守就是他师傅。
以后不管程千帆多么发达,这个师徒关系他都得认。
“册那娘!”马一守骂了句,“发个屁财!”
程千帆嘿嘿一笑,给马一守的杯子里添了热水,也不说话。
他了解马一守的脾气,这是嘴巴里藏不住话的人,不用问,他自己会说。
有些情报,他就是这样从马一守无意间的话语中获得的。
不过,马一守今天却是支支吾吾的,没有再说话。
这让程千帆暗自惊讶。
马一守看了程千帆几眼,想要说什么,却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不一会,巡长金克木来了,把副巡长马一守喊过去开会。
两个长官离开了,巡捕大厅的气氛才热闹起来。
不用程千帆去刻意打听,从大家的谈论中他就估摸到发生什么了。
马一守大早上在巡捕房外面抽烟吹牛的时候,政治处查缉班的班长席能来了。
马一守赶紧敬礼问好。
没想到这个法国佬不知道吃了什么枪药,指着马一守的鼻子一顿破口大骂。
席能说的法语,为什么骂、骂的什么,大家自然也听不懂。
“反正骂的厉害,老马听不懂,更加怕了。”刘波笑了说道。
程千帆在思考李浩打探来的信息。
那些特务在国立同济大学出现过。
却没有抓人。
国府特务一直在监视各大学的学生运动,有特务出没,似乎并不足为奇。
可是程千帆不这么看,直觉告诉他,老廖的牺牲和这件事应该有一定的联系。
没有抓人……不,这只能是说明没有公开抓人!
那么……难道是秘捕?
程千帆心中一跳,确实是有这种可能性存在的。
他将自己的这个猜测分析暗暗记在心里。
这时候,程千帆瞥到何关火急火燎的跑到门口,一个急刹车、整理了警服和警帽阔步进来,只是眼珠子四处瞄,这明明是一本正经、却又给人以一种鬼鬼祟祟的印象就这么进来了。
“安心啦,金头开会去了。”程千帆说道。
何关闻言,长舒了一口气,摘下警帽用手指头转着,贼兮兮的凑到程千帆身边,“帆哥,借点钱。”说着努了努嘴,“车钱还没给呢。”
“丢不丢人。”程千帆刚掏出钱包,就被何关一把夺过去,拿了一元法币,晃晃悠悠的去付人力车钱去了。
中央巡捕房门外街边,人力车夫廖三胆战心惊的等候着,这倒霉催的,一大早拉了一个巡捕说没钱付车费,廖三心里骂娘、脸上赔笑说不用了。
巡捕说进去拿钱,本来打算拉着车跑路的廖三被威胁说敢跑就砸车,吓得不敢动弹在此等待。
程千帆站在二楼窗边,他看着楼下何关将车费扔在座位上、车夫连连摆手,何关一脸不爽的似乎还威胁要揍人,车夫拉着车逃一般的跑开了。
“你拿了我一元钱。”程千帆对回来的何关说。
“晓得啦,早晚还你,算这么清楚。”何关没好气说。
程千帆笑了笑,这家伙‘要面子’,看破不说破,他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从何关的住处到中央巡捕房,五角钱足够了,何关直接扔了一元法币。
故而程千帆推测刚才车夫不是说钱不够,应是说钱多了要找钱,却是被何关以对方竟然瞧不起何关大爷的借口‘打’跑了。
这便是何关,便是做好事也是恶人恶相。
何关刚才那做派在不明真相的旁观者看来,就是妥妥的一副巡捕欺负苦力车夫的画面,这也符合这个‘张扬跋扈’的二代巡捕的恶名。
要不是程千帆心思缜密,通过何关住所到巡捕房的距离计算了车资,他也会误解何关这个新朋友。
程千帆喜欢从这些小事情上琢磨道理:眼见不一定为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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