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之下，就算即时地用餐巾纸擦拭，那我脸上的粉底还要不要了？鼻头擦完一下暗沉了两个度我跟谁说理去？难道再掏出粉饼补个妆？这饭还怎么吃……
　　换句话说，这么大的汉堡，如果要想体面地吃，只能是把它分解成沙拉、牛排和面包，然后优雅地用刀叉一点点切，一点点重新组合，一点点送入口中。而且要保证过程中对刀叉的力道有精准的计算，不能发生因酸黄瓜在盘中打滑导致的酱汁飞溅……但如果把汉堡分解了，再用刀叉一点点吃，汉堡的尊严又该置于何处？吃汉堡的乐趣又从何而来？我岂不是脑子有毛病花钱买了两个小时的刀工练习课。

　　以上都是我的64核大脑暗暗盘算的内容。此时此刻的我正一面喝着饮料，一面和吴琛谈笑风生。
　　“你这么不爱读书，是怎么读下来的哲学？”吴琛是学精算出身的，对数字极为敏感，有着超人的抽象思维。但是对哲学的态度就如所有理科生一样了，觉得跟迷信可能差不了太多……

　　“就是因为专业书读得太苦了，才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读别的书的。哲学又不是文学，读得太杂不一定是好事，尤其是我这种资质平庸的人，能把某一个理论的体系和发展脉络梳理清楚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玩弄着吸管，看到吴琛似乎并没有我心中得焦虑，此时他已经组装好了他面前的汉堡，双手正常地垫着防油纸将汉堡举了起来，正在把它按压得扁一点。
　　只待他吃下这第一口，如果他吃得很狼狈但是并没有表现出反感，我就可以考虑也像他这样正常地吃，反正要狼狈两个人一起狼狈，谁也别说谁没风度。如果他吃得很顺利，完全没有沾到酱汁；或者他吃得很狼狈而且表现得很尬尴，那我就切着吃，免得自己吃得很狼狈还要遭人嫌弃。
　　总而言之，只要他开始吃了，我就可以决定自己接下来地行为了！
　　我这招静观其变真是使得妙啊！在内心为自己鼓掌！
　　“总觉得哲学这种形而上的学科，本科毕业好像什么用也没有。你都能提前毕业，为什么不考个研？社会这么危险，你这么跑出来亏你家里也放心……”
　　吴琛一边说着，一面捏着那个汉堡，感觉上他大约捏了半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他看起来好像终于对汉堡的尺寸满意，对我的说教似乎也差不多了。就在他即将下嘴的那一刻，我满心期盼看到他试吃的结果，却眼睁睁地看着吴琛将汉堡看起来最容易咬的那部分举到了我的面前，对准了我的嘴。
　　“张嘴。”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就像，就像是一个不耐烦的父亲在给孩子喂饭……
　　我愣住了。
　　这完全在我计划之外！
　　吴琛的眼睛看着汉堡和我的嘴，手带动汉堡轻轻抬了一下，示意我赶紧吃。我不知道是出于担心会惹他不悦的惊慌，还是出于食物送到嘴边的惯性，竟然就张大了嘴，颇为实在地咬了下去。
　　“嚯！真棒！”吴琛看着我咬掉的那块汉堡略显惊讶地说。我想，这里的“真棒！”的潜台词其实是“嘴真大！”

　　我用纸巾盖住了下半张脸，艰难地咀嚼着。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是眼睛却一刻没有离开吴琛的脸。就好像自己是个忘记带红领巾上学的小学生，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老师的表情，生怕老师发现自己的过失，一直缩在书桌上不敢抬头，生怕老师会发现自己没有佩戴红领巾，更害怕会因此受到老师的质问和责罚。
　　只不过，老师可能并不关注红领巾，也并不知道下面数十位学生中，有那么一位正在心中经历着黑洞般的惴惴不安。因为老师的心里正在烦恼如何提高班级成绩、如何让教案评优、还有今年的职称能否评上。在小孩子眼中十分严重的过失，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根本就是无足轻重。
　　眼前的吴琛似笑非笑，仿佛是一个喜爱恶作剧的少年达到了他的目的。见我咀嚼地艰难，他便也咬了一口汉堡陪着我一起咀嚼，不过他这口并没有我刚才的那一口大，他咀嚼的样子也颇为自如。
　　“既然是来吃美帝垃圾食品，就别把自己当民国大家闺秀了。敞开了吃，别在意脸花手油！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就算围上个围嘴我都不会觉得意外。”吴琛咽下了口中的食物，看着我还在咀嚼着，便伸手夺过我原本挡在脸前的纸巾，说话时还捎带着把我下巴上未擦净的油汁拂去。
　　我的脸有些发烫。
　　或许是因为他为我擦下巴的举动，或许是因为这是第一次从一个算不上特别熟悉的异性口中听到颇为亲近的话，发生这种不似爱情更似亲情的日常行为。
　　小时候由父亲擦嘴自是不必多说。后来尤烨给我擦嘴，也由于我们自幼相识而不显得过分亲昵。从小大家就是好哥们，一起滚泥塘的时候比比皆是，小时候把彼此的窘态看遍了，长大以后就不会专门在意二任交往时的互动。如今回想起来，和尤烨在一起的时候似乎很少有约会的感觉，尴尬、窘迫、害羞好像也都鲜有发生，谁叫两个人太熟悉了呢……

　　“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吃这么复杂的东西，而且对面只有你一个人！我当然不自在了。要是一桌子人也就无所谓了！但是现在除了你就是我，我举手投足都被你看着，我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我也没想到这个汉堡吃起来这么费劲啊，你刚让我咬一大口我也就实实在在地咬了，我要是刚才别咬得这么大口也就不至于这么狼狈了，其实还是怪我……”我的眼睛在吴琛的脸上，和那个看起来比脸还大的汉堡之间飘忽不定。嘴里语无伦次起来，只觉得反正都这么窘迫了，也就破罐破摔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呗，面对美食的时候哪还有大脑去三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只不过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指不停搅动一张纸巾，于是看起来可能更像是在做检讨。
　　吴琛伸手过来捏了捏我的脸，笑道：“真是个孩子。”
　　“你嫌我小就别要我了呀！我又不是非要赖着你的！”
　　“好，我错了，是我要赖着你行了吧!”
　　“你就是个怪蜀黍！”
　　“……”
　　吴琛把我和他的盘子调换了一下位置，开始像刚才一样打理另一个又高又圆的汉堡。

　　“唐晚晚，我是你男朋友，不是你口中的外人。我们现在是正常地在一起吃饭，不是在相亲，更不是在谈商务。更何况你喝醉赖在我怀里流口水的样子我都见过，吃个汉堡这么正常的事情，你怎么反而扭捏起来了？谁还不知道吃汉堡会吃成什么样啊！”
　　话说完，他又一次将手中的汉堡递到我嘴边。
　　“来，像刚才一样，来一大口！”他的语气那么热情，那么真诚，就像是教练鼓励即将上场的运动员一样，就连他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是心情放松了，还是刚才把自己憋着的想法都说出来了于是如释重负，又或者是受到了吴琛的鼓舞，总之，我就像他说得那样，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吴琛也笑着在我咬过的地方旁边跟着咬了一口，眼睛依然看着我咀嚼的样子，满满都是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