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夫人默然，片刻后便从怀中掏出一片薄薄的玉简——正是同李星仪索来的那张地券。
　　冯公主示意她上前，李老夫人便双手呈上。
　　玉简上用朱砂刻就几行小字，清楚明白地写明了此地连同宅子一道赠予李氏二小姐李星仪。
　　饶是见惯了好东西，冯公主也不禁有些惊奇——永和里那块地可是难得的宝地，不光地方好，风水也好。
　　“你拿这个出来做什么？”冯公主明知故问道。
　　李老夫人答：“自然是奉给公主殿下的。”
　　冯公主眉头一紧，虽然面上看着依然冷情，可到底还是用手指着对面圆台的另一边：“请坐吧。”
　　李老夫人道好，随即坐在冯公主对面。
　　在她落座的时候，也看了清冯公主身下似乎并没有蒲团——想来不备座是冯公主习惯使然而已。
　　李老夫人一屁|股坐在圆台上，秋日本就凉，没个东西垫着只觉得凉气儿从臀尖直到腰椎。

　　李老夫人咬着牙道：“老身
　　到了这些时日，本该先来拜会公主。可巧进京时出了点小事，便耽搁下了。入京后又没个落脚的地儿，只能暂居在东宫别苑一隅。昨日式乾殿烧了小半个时辰，老身便急着进宫去见我那孙女，刚刚才出宫…”
　　“你进宫了？”冯公主不耐烦老人家絮叨，忍不住问了重点。
　　“是，进宫拜了皇后，又同孙女交代了些话。”李老夫人看着她的脸色道。

　　冯公主指着桌上的玉简：“那这…”
　　“先前不是说式乾殿出了事么！”李老夫人道，“失火了，我那大孙女还在里面没出来，星仪见不到她姐姐干着急，便进去将太子妃拽了出来，听说险些送了命呢！事后太子殿下为了谢她，便送了这座宅子…”
　　冯公主点头道：“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叫什么？星仪？”
　　“没错，叫星仪。”李老夫人眉眼带笑，“李星仪。”
　　“嗯…”冯公主依然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情，好似别人拼了命挣回来的东西不值钱似的。
　　李老夫人见气氛沉淀，终于忍不住又道：“老身想，星仪既然受皇后照料，日后若是嫁了人，自然要住进夫家。她将地券给了我，我这半个身子都进棺材的人哪里就住得了！这思来想去，还是来孝敬公主殿下…”
　　纵然冯公主早便知道李老夫人的打算，可听她真这样说出来还是有些惊讶。
　　“你可知这块地、这宅子价

　　值几何？”冯公主又问。
　　李老夫人毕竟也是高门的主母，哪里是个不识货的人？这地券能换多少金银不知道，可日后能不能在京中行走却是知道的。
　　“宅子不过身外物，价值再高也配不上殿下玉尊。”李老夫人赶紧道。
　　这一招马屁拍得冯公主极其舒适，面上的皱纹也舒展了几分。
　　冯公主伸指将玉简往前推了推，淡漠道：“无功不受禄。”
　　虽然地券的确是个好东西，也冯公主也知道东西不能白拿的道理。
　　“若公主是君，那老身便是臣，老身进献些物件给公主可不是理所应当的么！”李老夫人又道，“您若不收，今日老身便不走了！”
　　冯公主也只是客气客气，但到底接不接，还是要看李老夫人求什么事。
　　她往庭芳的方向看了一眼——这老婢女刚刚就静默在一旁，一声气儿都没出，倒是本分。
　　“庭芳跟了老身五十多年，是信得过的。”李老夫人道。
　　冯公主这下放了心，点头道：“说说吧。”
　　李老夫人唉声叹气地开了口，将家中近些年不济自己走投无路才带老幺奔来京中投奔太子妃一事说了出来。
　　冯公主听后，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
　　“当年皇后有孕时，陛下斩杀不少嫔御，为的便是防止后宫倾轧伤及龙子。”她道，“萧家人总是一个人唱红脸，其余人唱白脸，太子瞧着宽厚，实则不比他那兄弟好到

　　哪去。如今太子妃有孕，不接纳旁人入式乾殿也正常。东宫别苑虽然简陋了些，可日后若是出了茬子便怪不到太夫人身上，有了恩赐太夫人却能一并承了。”
　　冯公主言语间刻意避开了李星仪。
　　然而李老夫人哪里是这么容易被打发的，只听她又道：“老身倒不操心自己和太子妃的处境，心里只记挂着老幺。我那老幺如今能开口讲话，也不知道日后能托付给什么人，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冯公主本就猜到她会说这个，因着听说太子妃的妹妹是个哑巴便打算作罢。
　　如今李老夫人说小哑巴能开口说话了，冯公主眼前一亮，问：“当真？”
　　“这怎么敢诓您？！”李老夫人的身子向前倾了倾，“多少年不曾开口讲话，便是张嘴也是‘嗯’、‘啊’。老身今日同星仪讲话时，她口齿清晰得很，跟百灵鸟似的，别提多好听！”
　　冯公主听在心中，依然有些半信半疑。
　　“那位是太夫人的亲孙女，太夫人自然疼惜。”既动了心，冯公主却也不可避免地多问两句，“可毕竟她也有些年头不曾开口，也不知道说话办事如何…”

　　“老身进显阳殿的时候，我这小孙女便娇娇唤了声‘祖母’，听得我心肝都在颤。她又说‘这些年劳祖母挂心’…啧啧，您说，这是多心思玲珑的孩子！”李老夫人又道，“倒也不是老身自夸，我这老幺虽然从前没开过口，可打小便是个有主见的厉害人，她心里都有着呢！”
　　冯公主心中有了计较，面上仍然是那副冷淡的模样。
　　李老夫人倒不觉得自己此番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她这一路来到京中属实不易，既然来了，就必须要达到目的。
　　冯公主心中也知道她的来意——近些年，那些世家高门实在不好过。
　　不为别的，因早些年皇帝着手推行新法。新法将田地重新分配，不看家世只看人口。若是只进行田改也没什么可说道的，毕竟世家子弟又不靠种地为生，左右那些平民吃不饱饭、交不起税，最终还是要将田放给官绅世家。
　　可紧接着，皇
　　帝在田改之后又推进税改，只允许在县内按照户籍以小斗征税。当地官吏若不按照此律办事，督察直接将人拿下——办这事的素来吃力不讨好，从前各地督察多是简王萧瑧的人，如此一来简王的名声更差了些。
　　李氏是赵郡百年望族，因皇帝推行改|革后家中大不如前，除了将家中女眷推出去结亲，其它便没有什么好办法。本来想靠着太子妃的身份吃些红利，不成想李玉镜对自己之前做的棒打鸳鸯一事深恶痛绝，早早地便同家里断了来往。
　　李老夫人心道还好——还好有老幺在。
　　老幺虽然复声，可色厉内荏，虽然娇惯了些然而终究还是个好拿捏的——自己从她手上拿来这地券可不就能证明？

　　“太夫人这样有心，想来还是有事相求。”冯公主道，“不妨直说。”
　　李老夫人心里高兴，道：“地券是孝敬公主的，旁的不敢说，只想托您一件事——我这老幺如今在宫中跟着皇后学规矩，可到底娘娘也留不得她一辈子。听说过些日子便是孟冬宴，皆是京中但凡有头有脸的女眷都会出席。公主自不用说，定然是京里头一号的女子。老身岁数大，又上不得台面，只盼着公主届时多照料照料我那老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