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雁迟点头，二人带着李星仪驾车赶往东市最里面的那家铺子。
　　显阳殿。
　　皇后打着哈欠走出，见到地上跪着的母子二人赶紧上前搀扶了起来。

　　“一家人几年没见，冯姐姐这是做什么？”
　　冯公主抬起头，皇后心里咯噔一跳——明明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如今竟像是六十岁的妇人一般，再厚重的妆容也掩盖不了那副憔悴的面容。
　　冯公主就势抓住皇后搀住自己的那只胳膊，泪眼婆娑地看着皇后：“娘娘，我…
　　”
　　皇后见她这副模样，心知冯公主定是有求于她——不管想不想帮，能不能帮，先打探打探一番再说。
　　她命女史看座上茶点，又转头去拉冯翊：“差羽，你奔波劳累，先起来说话。”
　　“知道皇后舅母心疼阿羽。”冯翊笑着站起身，却问，“舅母，我三哥呢？”
　　冯公主面上有一闪而过的尴尬，她瞪着儿子，恨不得就地好将他掐死。
　　“还未同你皇后舅母问好，倒先问起三殿下来了！”冯公主气得用食指指着冯翊道，“你是怎么学的规矩？！”说罢作势要打。
　　皇后知道冯公主只是做做样子，真下手必然舍不得，便笑道：“差羽自小就喜欢他几个表兄，让他去便是。”
　　说罢又对冯翊道：“你三哥办坏了事，陛下震怒险些杖杀了他，幸而前有朝臣力保，后有本宫这不称职的娘求情，好说歹说才将人保了下来。眼下爵位身份什么都收了去，不过一介庶人罢了，‘殿下’二字再也当不起的。”

　　“三殿下本就是金尊玉贵的人，便是没有那些身外之物也照样是龙子龙孙，怎么就担不起这两个字儿？！”冯公主埋怨道，“再说，我刚从徐州回来，还能不知道那个案子？那刺史晁辉同都督孙维狼狈为奸近十载，除了三殿下，还有谁敢动他们…”
　　“冯姐姐！”皇后赶紧制止了她，又看了在一旁正眼观鼻鼻观心的冯翊一眼，“后宫不可议论朝政，冯姐姐慎言。”
　　冯公主还想再说，便又听皇后道：“你三哥被罚去太医署给人打下手，可那些人哪儿敢使唤他？陛下又下了禁令，不让别人帮他，也不允我去看他。在显阳殿设宴他也不肯来，青阳替他传话，说是没脸见我…差羽，你去瞧瞧他吧。
　　如今天冷了，给他多带两床被子。我那老三身娇肉贵，从小便没吃过苦头…”
　　冯翊见她说着说着有些哽咽，忙磕了个头应道：“请皇后舅母保重身子，阿羽办事一准儿让您放心，断断不会让我三哥受委屈。”
　　皇后拭去眼角水光，点头让他起了。
　　冯翊同温女史去偏殿取物，皇后屏退左右，偌大显阳殿只剩了她和冯公主二人。
　　见没有了外人，冯公主便也没了忌讳，跟着皇后入了座，直截了当地道：“虽说是先斩后奏，可那两位一死，徐州一带百姓没有一个不称好的。即便被除了王爵，可如今连三岁小儿都知道‘萧瑧’大名。再者，三殿下也是陛下的儿子，陛下还能真的杖责他？人心给三殿下还是太子殿下，不都是一样的事儿，左右都是您二位的孩子，何苦让他去太医署那熏天浊臭之地…”
　　“冯姐姐，这不一样。”皇后正色道，“先君臣后父子，老三仿写圣旨在前，杀了徐州刺史和彭城都督，陛下担心的是他做事太绝，有心给他教训，算是惩戒他一贯骄妄的性子。再者，他自小喜欢钻研玄医术数，去太医署也最合适不过。”
　　“倒也是这个理儿。”冯公主附和道，“只要人保下了就好，以后找机会将功赎罪再复了身份也不迟。”
　　皇后见这事儿掀篇，又问：“徐州离元京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冯姐姐怎么来这样急？

　　”
　　冯公主眼角皱纹一张，看了皇后两眼后道：“还不是听说娘娘又有了，所以上赶着来贺喜来了。”
　　提起这件事来，皇后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便一红。毕竟太子妃亦有孕，婆媳凑在一年生产的确十分没有面子。
　　“冯姐姐快别说这个。”皇后掩面道，“跟儿媳凑在一起，我臊都臊死了。”
　　“这有什么？只要月信还在，生几个都无妨。”冯公主道，“倒是我，除了阿羽，是再没有指望了…”

　　冯公主说着，唉声叹气地低下头。
　　皇后心道终于转到冯翊身上了。
　　“差羽还未及冠，未冠便是少年郎，慢慢规矩便是。”皇后道，“冯姐姐既然赶了这样远的路，定然还有别的原因。”
　　“我来还能是为了谁？”冯公主抬起泫然欲泣的老脸，又捉住皇后一只手臂，顺着她的话道，“娘娘久在京中，自然也知道阿羽名声不好…说来还是怪我和雪拥——自打生产之后我同雪拥生了嫌隙，我去徐州，他在京中，我们两地分居，最可怜的还是阿羽。他其实是个顶好的孩子，只是我和雪拥总觉得亏欠他，什么都纵着他，这才惯了他那一身的臭毛病！可您看，阿羽在您和三殿下跟前还是老老实实的，可见他心眼儿并不坏。眼看着再过两年便及冠，可京中和徐州两地但凡排得上号的好人家哪有愿意将姑娘嫁给他的？娘娘，这次来我就回冯府

　　住着，我想看着阿羽成婚生子，今后不打算走了…”

　　这番话已经在皇后脑中提前过了无数次，她太清楚冯公主的心思了——从前不好说，可如今却满心满眼全是儿子冯翊。
　　“冯姐姐也说了，阿羽如今名声不太好，若贸然替他下旨相看，那些老臣怕是会弹劾驸马。”皇后为难地道。
　　“既然为难，那便不用这个法子了。”冯公主应也是提前做好了准备，索性直接了当地问，“我还听说太子妃的胞妹也进了京，还在您显阳殿住着？如此一来规矩定然不错…怎的未见到她？”说着便东张西望地瞧。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李家老太带着孙女前脚进了宫，后脚冯公主便从徐州回来。说好听点儿是想相看，说难听了同抢人无异。
　　皇后早有对策，装出一副无奈的神情道：“那位李二姑娘是进京治病来了，可惜自小不会讲话，怪可怜的。冯姐姐也知道，我的老大远在边疆，老二忙于政务，老三又犯了事，如此一来我便让她留在显阳殿陪我解闷儿。”
　　“这样啊…”冯公主听是个哑巴，面上可见地有些失落。
　　然而下一秒，她又想到什么似的瞬间绽开了笑颜。
　　冯公主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儿，眸中泛着精光，一张同皇后年岁一样而看上去却比皇后老了三十岁的脸上的妆粉扑扑窣窣地往下掉。
　　她开口道：“下个月便要立冬，京
　　中不是历来有孟冬宴？到时让阿羽也去吧，不说他是谁便好，单看缘分。”

　　皇后喉头一哽，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先前拒了她两次，没想到她原来等的竟是这个。
　　“我来时听说了，好几家姑娘都到了年岁，这事儿准能成。”冯公主又道，“娘娘就答应了吧，若是不答应，我便只能跪下求您了。”说着便站起身，提起裙摆就要跪。
　　皇后被冯公主逼得有些措手不及——脸皮薄的人碰到脸皮厚的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