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仪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按捺住性子由他从出门说到打酒,最终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的线索。
“那后生说自己劫了一个姑娘,还伙同表兄将那姑娘抛入河中,你说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歹人?”清醒后的赵老义愤填膺,“老夫当时就去报了官!”
李星仪急得脖子朝前伸了一寸。
“老夫同咱们京郡守吃过两回酒,他却说近日未见人报有人失踪。”赵老又道,“那后生既害了人,却不见被害姑娘的家属报官,想着要么害的是京外的流民,连户籍都寻不到的——可流民怎会有金银傍身?后来郡守同老夫一合计,八成就是那后生酒喝大了在吹牛。像他们
这等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凑在一起时总比谁胆子大,竟连抢劫杀人的玩笑也开…于是老夫便回去了…”
李星仪暗自着急——那人说的是真。
她入京时的确未报户籍,实在是有说不得的苦衷。加之东宫别苑常有婢女内侍因冒犯贵人被杖杀,丢了她这么个人实在是不起眼。
东宫别苑平白走失一名宫婢是不会引人注意的,哪怕吕奚官已经点了她入魏宫,纵然寻不到人,也只会命别人将她的位置顶替上,绝对不会费心思去找一个浆洗衣物的使婢——哪怕她模样再好,可宫中是宫中,不会因为她的消失而耽误任何人的行程。
外间细雨如丝。
李星仪执起笔,又写下一句话递给赵老。
赵老接过看后便蹙起了眉头,面有疑虑地问:“你问这后生做什么?”
李星仪又递上一张纸,上面写着两个字——“好奇”。
赵老静默地望着她,见她眼神澄澈中带着些微的急切,联想起她姐姐正是如今因有孕而备受宠爱的太子妃,倒以为她是想将此事告诉姐姐,好让太子妃上报太子殿下处置。
想到这里,赵老摇摇头:“你是小地方来的,不懂这京里头的道道——倘若那后生说的是真话,若是位贵女被他们抛入河中,便是将河水抽干了也必定要将人寻上来的。可过去这么久都没信儿,那姑娘会是什么人?”
李星仪搭在膝上的手背青筋泛起。
什么人?无父无母无户籍的浣衣婢罢了,贵人们脚底下的尘土都比她金贵几分。她这样的人便是死在铜驼街头都掀不起多大水花来,更不要说让人费功夫去寻。
“若真是实事,那姑娘倒是可怜…罢了,不提这个了。”赵老却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李星仪自然不会
放过这个机会。
她并未表现出对这件事过多的兴趣,只是又在纸上写了句话递给他。
赵老接过一看后便乐了。
“你想尝尝驴肉?”赵老一手捻着纸,一手摸双全的头,“他们只知河间驴,却不知东阿、高唐驴。东阿用驴皮熬做了阿胶,你们女子自然都知道这个,可高唐的驴肉亦是一绝。我昨日去的便是那家高唐人开的驴肉馆子,买肉顺带打酒,也听来了这么一桩事…”
李星仪在心中暗暗记下了那家驴肉馆。
爱聚在一起喝酒吃肉的男子,一般不会喜欢挪地方。而能将自己害人这件事堂而皇之地说出口,那家驴肉店也必是他们常去的。
然而横亘在自己跟前的又是一道难题——如何出宫?
她现在的身份不同于往日,并非是别苑中死活不为人所知的宫婢。她是太子妃的胞妹,又住进了显阳殿西阁,接触到的是当今天下至尊。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关注。
打听到了想要的消息,外间雨势也小了些,李星仪便打算离开。
“你是如何来的?”赵老刚问出口便后悔了,“瞧老夫这记性…皇后自然不会怠慢你。”
李星仪抬脚走到门边,大全则欢快地摇着尾巴来送她。
屋檐上的雨水滴在地面上,砸出一朵又一朵涟漪,映出李星仪提裙而过的身影。
她一直走到太医署大门,犹豫了一下后还是从宫
人手中拿过了纸伞,朝着左边的拱门走去。
太医署内常有御医就病症的诊疗发生分歧,故争吵喧闹之声不绝于耳。李星仪踏上长满杂草的青石板路,行得渐远,纷扰声渐悄。
松竹林好像是一道屏障,将所有喧嚣隔绝在外。和着雨声走到尽头,便瞧见那座木屋。
李星仪走到木屋前,将伞立在窗下。虽然不见那双粗布鞋,却闻到了食物的香气自耳房传来,便轻轻叩了叩门。
只听得一声“慢着”,随后便是一阵儿锅碗瓢盆落地的声响。
耳房的窗户被一只玉白手推开,那人咳了两声,又道:“不是让你不要来吗,怎的…”
穿着绀青衣衫的青年看来人是她,后半句话咽回了喉咙里,面上恢复了一贯的礼貌与疏离。
“你今日又来了?”他说着,从房间里绕过来,带着一身的烟火气,“我不是说过,你不该来这里?”
李星仪有些无辜地将窗边悬着的伞拿下来,双手奉给他。
“原来你是为这个…”青年见到自己的伞,这才恍然大悟,“一把伞而已,算不得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
李星仪开不了口,随身携带的纸张也已经用尽,无法同他做什么交流。
不过…
李星仪蹙眉嗅了嗅,感觉闻到了一股焦糊的气味。
青年忙道了声“失礼”,转身又进入耳房。
李星仪踌躇片刻,也跟了上去。
左侧耳房是个小小的厨
房,灶台炊具应有尽有。青年正卷起袖子站在灶台前忙碌,并在访客的注视之下将厚重的油脂再一次添进锅中。
李星仪惊得目瞪口呆——什么叫傻子?今日若不是亲眼所见,便是用脚趾甲盖也想不出世上会有做饭做到这般不要钱地往锅中倒油的。
上层厚而腻,下层却已然糊了锅。青年偏头抬起手肘咳嗽了一下,另一只手拿起木制锅铲继续忙碌。
李星仪上前一步将锅夺了过来。
她站在灶台前仔细地看了看,原来锅里下的是整根的牛蒡根。
牛蒡这种植物随处可见,药食两用,农家常将根挖了做菜。
李星仪来了这两遭,也见了不少牛蒡。眼下午时已近,这应当就是他的午膳了。
她将锅里的牛蒡根倒出,拿到池塘边清洗干净后又带了回来。
她站在灶台前将袖子拢起,又将牛蒡根一个一个地去了皮,斜切成丝。见一旁有洗净的韭黄,也顺手一道切了。
青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仅没有出声责备她失礼,反而将锅重新清洗干净烧干了等她用。
李星仪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他身上片刻,随即偏了偏身子,以让他看得清楚自己的做法。
锅烧热后放了少许油,将葱姜段爆香之后放入牛蒡丝,又添了少许醋和豆酱清,不几时便盛出一盘清炒牛蒡。
李星仪估摸他应该吃不饱,又做了盘韭黄炒蛋。
这青年倒也不是一窍
不通,还极有眼色地下了两碗面出来。
青年邀她一道落座用食,却被李星仪摇头拒绝了。
“从前在家中时只见过厨子盛上来的,却不知道这里头居然这样复杂讲究。”青年笑道,“由此可见从前的挑剔皆是眼高,如今自己亲自下厨后方知手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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