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二叔已经夹着我俩来到了一个小院的门前。
　　小院四周都是篱笆，门也是栅栏门，要是有贼根本就防不住。
　　靠近大门口的位置，有一棵高大的垂杨柳，再往里看去，有三间并排的大瓦房，最中间的瓦房门上有一面十分醒目的黑色牌匾。

　　“停尸房？孙爷爷还开停尸房吗？”我抠抠脑瓜子，扭头问二叔。
　　二叔从兜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一大半都被汗水浸湿了，二叔也不管好抽不好抽，点燃了就叼起来使劲嘬了两口。
　　“你孙爷爷祖上就是开停尸房的，后来到了太太爷爷那辈才有了缝尸的手艺。”
　　说到缝尸，我想起刚刚在树林里见到的那个男鬼，他那个瘦瘦的脑袋，不会就是孙爷爷给缝错的其中一位吧？
　　二叔抽完了烟，站起身推开栅栏门走在前面。

　　我嘴角抽了抽，本来篱笆就防不住贼，门还不锁……
　　“璐璐，你说孙爷爷不怕来贼吗？”
　　“暖庭你傻呀？”璐璐笑嘻嘻地挎住我的胳膊，“谁敢来这偷东西，偷尸体呀？”
　　“哈哈，也是！”
　　二叔虎着脸回头训我俩：“死者为大的地方，不要嬉皮笑脸的。”
　　璐璐我俩立刻收住笑容，朝二叔厚实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我们走到中间的大瓦房门口，二叔抬手敲门：“孙叔，在家吗？”
　　没有回应。
　　“咦？不在家？”二叔自己嘀咕了一句，又敲了几遍，但是都没有回应。
　　二叔指着旁边的窗户跟我说：“云丫头，你去看看屋里有没有人？”

　　“哦好。”我小跑到西边的窗口，扒着窗台踮起脚往里看。
　　瘦黑的孙爷爷正躺炕上睡觉呢，他比上次见他更瘦了也更黑了，睡梦中好像很不安稳的样子，眉头皱得紧紧的，还弓着背，一副病态的模样。
　　他面对着窗口，我看不见他后背上那两个人头还在不在。
　　我跑回去跟二叔说：“二叔，孙爷爷睡觉呢。”
　　“咦？在呀。”二叔困惑地挠挠脑瓜子，手拿下来时发现指间有几根头发丝，心疼得不得了。

　　我挠挠眼眉说：“孙爷爷好像病了。”
　　“病了？！”二叔猛地拔高了一个声调，抬手拉开门就进去了。
　　我和璐璐也在二叔屁股后头跟进去了。
　　一进门璐璐我俩齐齐打了个哆嗦。
　　“好冷呀。”璐璐抱着小胳膊跟我说。
　　我赞同地点点头，这屋子里跟冰窖一样，难怪孙爷爷睡不安稳呢，要我我也睡不安稳。
　　我们穿过外间来到里间，二叔已经蹲在炕边，轻手轻脚地拍孙爷爷胳膊了。

　　“孙叔，孙叔，醒醒。”
　　孙爷爷慢慢睁开眼睛，他眼睛好浑浊呀，整个人的神态看起来，比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老了十多岁似的。
　　孙爷爷拄着炕坐起身，目光呆滞地看了二叔一会，突然反应过来的样子：“呀！老二，你啥时候来的？”
　　二叔担忧地坐在孙爷爷身边，问他：“有一会了，敲了好几遍门你也不开，咋了孙叔，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孙爷爷摆摆枯瘦且都是老茧的手：“年纪大了，耳力不好使喽。”

　　他站起来去炕边的柜子上，拿了一些糖球塞给璐璐我俩，等塞完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地扭过头，惊呼道：“老二，你咋把两个孩子带这地方来了！”
　　二叔讪讪地笑笑没说话。
　　孙爷爷这一扭头，我浑身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就起来了！
　　好像有一股电流，顺着我的脚底板爬上了头顶！
　　因为孙爷爷背后的那两个人头还在呢，并且发生了变化！
　　上次见的时候，孙爷爷后背的人头还是模模糊糊的影子，有种在，还有可能是错觉的感觉。
　　可是现在，那两个人头凝得都快成实体了！
　　他们就像骆驼的两个驼峰，压得孙爷爷直不起腰，它们还一鼓一鼓的，就像我平时用吸管喝汽水的时候一样在动。
　　而且其中的一个脑袋，真就是我们路上遇见的那个男鬼！
　　我看了一眼赶紧低下头去，两只手不知所措地搅着衣服上的扣子。

　　“老二，难得来一趟，咱们下馆子去。”孙爷爷就要穿外套，他的动作很僵硬，胳膊举起了的时候还晃了两下，差点摔倒。
　　二叔赶紧扶住孙爷爷：“先等会说下馆子的事吧，孙叔，你病成这样，咋不去医院看看呢？”
　　“看了，查不出来。”孙爷爷叹口气，坐在炕边大手来回搓膝盖，犹犹豫豫地说，“其实我也知道，我上次就找桂芝了，桂芝说是我把两具尸体的人头缝错了，但我怎么想也不可能。”
　　我看见二叔嘴唇动了动，但是最终闭上了。
　　二叔想说啥？
　　为啥没说呢？
　　孙爷爷继续道：“你说我缝尸多少年了，祖传的手艺，把单独的尸体放在一起，这是基本中的基本，连教条都算不上，我咋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是。”
　　孙爷爷说完，他后背上就传出了两道细弱的哭声，不仔细听还以为是风声。
　　二叔看看我，又转身递给孙爷爷一根烟。
　　孙爷爷点着了烟问二叔：“哎老二，你咋来了？是不是有事啊？我现在这身子骨不行了，缝尸这样的事怕是干不了喽。”
　　“不是缝尸。”二叔指着璐璐我俩，声音低落下去很多，“暖庭这丫头出了点事，家里我们住不下了，我大哥大嫂也南上去找办法了，我想着带两个孩子搬家，想找个没人认识我们，但能生活下去的地方，想来想去，也就孙叔缝尸这么多年知道的地方多，这不特意来找你给参谋参谋。”

　　“啥？出啥事了？还得搬家？”
　　我不知道二叔跟孙爷爷到底有没有那么好，孙爷爷只是一问，二叔就全盘交代了。
　　二叔在说到我眼睛的时候，我很紧张，很怕孙爷爷也像村里人一样，把我赶出去。
　　可是孙爷爷并没有那样做。
　　孙爷爷坐在炕边，盯着我的那双老眼里，有我看不明白的色彩，像是怜悯同情，又像是对世间不公的不平，总之是我这个年纪看不懂的。

　　“原来是这样，哎，云丫头这孩子太可怜了，不过老二，你也别怪村里人，他们都是普通人，害怕是正常的。”
　　“我知道。”
　　“嗯，你们放心吧，我肯定给你们找一个好去处，这两天你们就先住在我这吧。”孙爷爷后知后觉地搓了把脸，“就是我这个地方怪渗人的。”
　　二叔忙说：“不打紧，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总比没有好，谢谢你了孙叔。”
　　“害。”孙爷爷摆摆手，起身就去了后院的菜园子，他说既然不去下馆子，那他就做点菜给我们尝尝他的手艺。
　　孙爷爷一走，我立刻按捺不住了，蹬蹬蹬地跑到二叔面前，盯着二叔圆圆的脸说：“二叔，孙爷爷后背上的人头还在呢！”
　　“嗯。”二叔声音淡淡的，目光有些许忧愁。
　　二叔怎么这个反应？难道他知道？
　　“那两个脑袋，快把你孙爷爷的阳气吸干了。”二叔惆怅地又点燃了一根烟，这一会他们俩都抽了一地的烟头子了。
　　我捂住鼻子皱眉，扇走我面前臭臭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