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娘的脸近在我眼前。
　　她表情很真诚，眼睛很亮也很漂亮，我的防备逐渐消散了。
　　“大娘我不生气。”
　　李大娘终于笑了，她笑起来更好看了，跟朵花似的。
　　李大娘冰凉的手，捏了捏我的脸蛋，跟我说：“大娘还有事，得走了，云丫头，明天你能不能给大娘也送点菜去？”
　　“当然可以啊，我妈说要挨家挨户送呢。”
　　李大娘摇摇头，点点我的小鼻子：“你去送，嗯……你让你二叔跟你一起去。”
　　“为啥？”我妈今晚不是送了吗？难道他家吃得多？

　　李大娘没有为我解答，只是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和你二叔一起去，不要自己去，要是自己的话就不要去，知道吗？”
　　我发懵地点点头，目送李大娘朝我家大门走去了。
　　她的红鞋子在裙底若隐若现，走起路来静悄悄的，要不是我看着她，还以为没人呢。
　　不过今天的李大娘，好像变了一个人，我想了半天也想不起变成了谁。
　　直到李大娘走到大门口，我才想起来，我去年看过李大娘结婚之前的老照片，可不是一模一样吗？
　　只是照片上的裙子和鞋，是白色的。
　　李大娘站在门外，又转回身叮嘱我：“云丫头，现在七月半还没完全过去，别看见谁都打招呼，记得吗？”

　　“我知道了大娘。”
　　“嗯呐，大娘走了，你赶紧进屋去吧。”
　　“哦好。”
　　第二天，我们在院子里的饭桌上吃饭，我说起昨晚，李大娘让我给她送菜的事。
　　我妈给璐璐夹了一块布灵布灵的红烧肉：“昨天我去她家送过了，我没进去屋，在门口给你大爷了，你大娘应该不知道。”

　　“不是，李大娘说让我再去一趟，让二叔跟我一起去。”
　　我爸和二叔坐在一起，滋儿溜着小酒。
　　二叔放下酒杯，脸红扑扑地说：“那就送点吧，李嫂子难得张回嘴，她在家也不好过。”
　　我爸点头说：“这倒是。”

　　吃完了饭，我妈又给我装了好多菜，我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要不是我肚子已经吃不下了，我肯定还得偷吃好多好多。
　　二叔躺炕上眯了会，起来抽根烟，就招呼着我去李大娘家。
　　“二叔，那个叫小芸的女人，也在李大爷家住吗？”我牵着二叔的手，走在马路上，抬头问二叔。
　　二叔乐呵呵地说：“是吧，挺长时间没去他家了，我也不清楚，哎丫头，你问这个干啥？”
　　“我生气。”
　　“嗯？”
　　“李大娘本来要照顾李大爷，还有小妹儿，现在又多了一个人，李大娘得多累呀。”
　　“说不定，那个小芸还帮你李大娘照顾家呢？”
　　“啥？”
　　二叔往前边指了指。
　　我顺着二叔白白肉肉的手看去。

　　只见小芸坐在李大娘家菜园边儿上的柳树下，摆着个装满了水的大铁盆，正给小妹儿洗澡呢。
　　小妹儿在水里乱扑腾。
　　不对！不是在洗澡！是在把小妹儿往水里摁！
　　“干啥呢！”二叔朝着小芸，一声响亮的怒吼！
　　小芸挑着眼眉，看了我二叔一眼，然后慢慢站起身，把小妹儿抱起来了。

　　小妹儿哇哇大哭。
　　二叔我两气冲冲地走到小芸身前，二叔一把抢过来小妹儿，怒视小芸，说：“你干啥呢？你想对这孩子做什么？”
　　“我只是给她洗澡啊。”小芸慢条斯理地抱住手臂，手肘的骨节真是诡异得很。
　　小芸的脸长得虽然非常漂亮，但身上骚气冲天。
　　我揉了揉鼻子，离她近了，被呛得要命。
　　二叔好像没闻见，气得眼睛都红了：“洗澡？你给妮儿洗什么澡？李嫂子呢？”
　　听二叔说李嫂子，小芸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表情，她指了指里面的房子。
　　“她感冒了，在屋里睡着呢。”

　　二叔瞪她一眼，率先往前走去，我也瞪她一眼，但她一瞅我，我就吓得收回了目光，赶忙跟着二叔往房子走了。
　　没走几步，小芸拦了上来：“我说这位大哥，人家老李可不在家，那贱人又在被窝里，你就这么进去，传出去不好听吧？”
　　二叔胸膛上下起伏，定定地看了两眼小芸之后，弯下身跟我说：“你去看看，你李大娘是不是在屋里睡着呢。”
　　“嗯！”
　　有二叔给我撑腰，我才不怕呢！
　　我马不停蹄地就跑到了窗户下。
　　夏天的窗子都开着，我清楚地看见，李大娘躺在炕上，盖着一张红色喜字被，头发散乱，脸色苍白，紧紧闭着眼睛。
　　一脸病态的模样。
　　我扒住窗台，踮起脚小声朝里面喊：“李大娘，我来给你送菜来了。”
　　李大娘一动也不动，看起来睡得很沉。
　　房子里的气味更难闻，又臭又腥又骚，一个劲从窗口往外涌。
　　我实在待不下去了，就又跑回去了二叔身边。
　　二叔正和小芸对视着。
　　小芸媚眼如丝，嘴角嗔着笑，眼神好像勾子一样看着二叔。
　　可是二叔不为所动，冷哼好几声，最后小芸眼眉抽搐了几下，扭过身不去看二叔了。
　　我拽了拽二叔的衣角：“二叔，李大娘睡着呢。”
　　二叔愣了一下，他声调提高了些：“你确定？”
　　“嗯呐。”我点点头，详细地描绘了几句，“李大娘睡得可沉了，病得好像很严重，还盖冬天的被子呢。”
　　二叔张了张嘴。
　　小芸不耐烦地催促我俩：“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没什么事就走吧，老李回来了可说不清。”

　　二叔板着脸，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地上，说：“给你们家送菜来的。”
　　二叔说完，一手抱着还在哭的小妹儿，一手拉着我，往出走了。
　　小芸又追了上来：“你把孩子给我放下！”
　　小芸的手抓上了二叔的胳膊，二叔狠狠甩开，小芸一个趔趄，差点坐在地上，最后扶住菜园子的篱笆才站住。

　　“既然李嫂子病着，那孩子我先抱去养两天，等李嫂子好了，我再送回来。”二叔语气非常不善。
　　“你凭什么抱走我们家的孩子！给我放下！放下！”小芸在后边紧追，二叔我俩在前边狂奔，一直到进了我家大门。
　　小芸眼看着追进来了，却突然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似的，直直地跌出了我家大门口。
　　这时，我妈和我爸也面容严肃地从房子里出来，小芸看了眼我妈，就像老鼠看见猫一样，满脸的惊恐之色，手脚并用的跑开了。
　　到现在，我家人都觉察出不对劲来了。
　　我眼尖，看见我家门口马路对面的柳树阴影下一抹红色，李大娘站在那里哭泣。
　　我蹬蹬蹬的跑过去，抓住李大娘更加冰凉的手，仰头问她：“大娘，你啥时候出来的，刚才还看着你在屋里躺着呢。”
　　李大娘没回答我，她蹲下来紧紧抱住我，说：“云丫头，谢谢你，谢谢你呜呜呜。”
　　“啥？”咋又谢我一遍，昨天不是谢过了吗？
　　我头顶忽然响起我妈沉重的声音：“嫂子……”
　　李大娘立刻放开了我，并且往后退了好几步，忌惮地望着我妈：“桂芝，我没有恶意。”
　　“嗯。”
　　我扭头，看见我妈站在我身后，手里还拿着她的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