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公连忙拍着脑袋道:
“不是侠兄说起,左某已忘此事,之前曾公有言为安民心,今年特在城中度岁,中丞家眷不在近前,自然要在城中,侠兄恐怕也是难以脱身也,故而左某亦打算效仿之,不过意诚兄可返白水洞一趟,征义堂征剿顺利,岷兄也要酌情安排休整,文卿兄有高堂殷望,理应回家探拜,只是路途遥远,又不太平,甚不放心,如今城内暂时无什大事,不如再请思勉兄同回茶陵一趟,代侠兄拜访道长,二位结伴,亦可心安也。”
朱教玉感激玄阳道长救命点化之恩,乐的从命,钟麟也确实想念老母与妻儿,稍作辞让,见左公坚决,遂答应下来。却说张亮基闻听几人离省度岁,各赠了二百两纹银作为幕脩,又答谢客气一番,钟麟与教玉将经手事务交代清楚,于腊月廿六日乘船往茶陵而来。一路倒也顺利,次日抵达虎踞镇,钟麟家眷尚在石床,宅舍由四弟镇麟夫妇打理,二人不顾疲倦,径往凤栖观而来,只见道观尚未掩门,玄阳道长正在居室与道童弈棋,二人进到门口方行通报,道长命道童收了棋局,又去准备茶水,三人忙各寒暄落座不表。
朱、谭二人同玄阳道长讲述数月以来情形,道长听的频频点头,直讲到请出曾国藩及清剿征义堂诸事,方听玄阳道长道:
“当日左公、侠采、文卿等一起弈棋,左公善布局,尤擅舍地取势,成就模样,占尽先机;文卿擅中盘,最长于缠绕攻击,从容不迫,嗅觉敏锐;侠采则最精收官,计算尤其严密,次序井然,多有反败为胜之作。常言人生如棋,棋透命理,左公之谋划甚是宏伟,如若真成,关乎朝廷命运与黎民安危,甚至影响我族命魄,只可惜欲振我华夏,英雄固然必须,却非有圣人出世而不可也。据贫道所知,无论曾侍郎还是罗山先生,毕竟当世大儒,思潮虽有不同,但多脱胎于程朱之学,鲜有别论,其余各派亦无创新,是以左公所谋,纵然振奋一时,亦仅权宜之计,能为我族争取时间,已算大功业矣。”
朱教玉之前与玄阳道长相处毕竟不多,闻言顿觉深奥,他本是前朝遗脉,多年来仅是为自己的身份而活,之前随钟麟等所行,一来意欲报恩,二来也算暂时躲避灾祸,父亲遭害,自己已是孑然一身,性格上变化较大,平时少言寡语,但对今后的路亦未深思,今见道长谈吐有定,道骨仙风,甚是向往,心道,难怪王褒生意欲拜在道长门下,自己如若有缘,能常得其指点,当也不虚一生也。只听钟麟接道:
“道长也说,圣人乃千年难遇,非要集聪慧敏觉于一身,还要博览群学,更能看透尘世,方能有所入门,而能自圆其说,又深入浅出,形成如《论语》般经典著述,不知何其艰难,然而时不我待,为今华夏内忧外患,岌岌可危,钟麟每一想及,不寒而栗也。”
“万事万物,总有定数,凡人既不能悖谬天理,亦不能听天由命,是以本家讲求道法自然,贫道何尝不困惑矣?儒家常言七十而从心所欲,贫道已经七十有四,致力参悟,仍不能得法,所谓从心所欲,恐不过妥协而已。”
说罢三人均沉默不语,朱教玉忽道:
“道长已然超凡脱俗甚远矣,令吾等晚辈望尘莫及也,教玉之前连遭不幸,甚是惶惑,此次再见道长,方觉觅到归宿,晚辈身无功名,亦无所长,今后可否长留观中侍奉道长也?”
钟麟与玄阳道长闻言均觉意外,但见教玉说的真诚,料无虚言,玄阳道长长叹道:
“贫道虽是不理世事,然并非超然物外之人,尤不愿误引他人虚掷年华,思勉与文卿年龄相仿,才及而立,大好年华,虽不图功名,但学识不浅,更有一身武艺,文卿还欲来日会试京城,思勉又怎可早早远离尘世也?”
钟麟亦劝道:
“勉兄连遭数厄,且又多日劳顿,定然心中烦闷,但不必过于消沉,不如这样,此处尚多居室,勉兄姑且住下,也可常听道长论辩,先同侠兄一样,做个俗家子弟,钟麟明日则要返家侍奉老母,来年初七日后,再商量怎回长沙如何?”
教玉默然点头,道长见天色已晚,便安排二人各处一间居室,又漫谈了几句,自行休息,想是两日劳顿甚巨,钟麟旋即睡着,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翻身起床,见门外已备好净水,教玉与道童正随道长在远处练功,竹影摇曳,晨辉撒到三人身上,煞是好看,只见道长身态轻盈,左腿右掌,干净利落的打出一式,教玉想是原也懂得太极拳道,出招更见力道,一念及自己竟睡至此时,暗叫惭愧,忙净了脸,收拾利落,远处三人也已练毕,道童来邀钟麟就餐,钟麟惦念家眷,吃完便行告辞,先回虎踞镇拜访了二兄一弟与几位乡贤,又与兄弟约好年前祭祖诸事,已是中午时分,借了匹好马,往石床而来。
所幸家中一切皆好,母亲依然精神矍铄,正在给宝箴讲故事,钟麟想起自己幼时即是在父亲的教诲与母亲的历代故事中成长,甚是感慨,想起父亲已仙去十五载,不觉双目湿润,颜氏先见丈夫立在门外,忙招呼宝箴出来迎接,一家人数月不见,此时倍感亲近,老母早已泪流不止,宝箴却只欲寻觅父亲有无带回好吃好玩之物,钟麟将备好的点心拿出,叫其分与祖母,宝箴自顾取了跑去门外,钟麟也不责怪,搀着老母坐好,自然少不得再把大致所遇描述一遍,各生一番感慨。其后钟麟又去拜谢岳父,祭奠先严,廿九日二兄一弟及年长侄子皆来石床祭拜祖先,大兄长子谭永德已经十四岁,虽只读了三年书,但举止颇为老成稳重,钟麟觉得喜爱,不由劝勉一番不表。
爆竹声声辞旧岁,香烟袅袅迎新年,变乱迭起的一岁在百姓家短暂的温馨中画上句号,风起云涌的新年即将拉开帷幕。
日期:2021-03-31 19:28:27
第二十五章 左季高离湘北幕 江岷樵援鄂分兵
传言当年樊燮受左宗棠之辱后,归乡(湖北恩施)隐居,严督二子读书,非要得了功名不可,其次子樊增祥,终第光绪三年进士,此子善为诗文,因诗作艳俗,被时人戏称为“樊美人”,但当他面对河山破碎、家国屈辱之境,亦不乏忧国忧时之佳作,譬如《中秋夜无月》一首,即为其代表,今录于下,以感乱世之悲凉也:
亘古清光彻九洲,只今烟雾锁浮楼。
莫愁遮断山河影,照出山河影更愁。
后话暂且不表,单说咸丰三年之事,谭钟麟奉母度岁,自少不得拜会岳父及族中乡间诸位贤长,变乱年代,诸事不易,寒暄间各有劝勉嘱托,虎踞镇因居要道,不似高陇乡安宁,钟麟三位兄弟与诸多亲朋皆在镇上,钟麟趁机一一拜访,员外周昌俊等格外热情,打探省城情况,大约想去省城避难,钟麟感叹如今省城未必如乡下安全等语,不觉已到了初八日,辞别老母等,按约去凤栖观邀朱教玉同回省城。
却说教玉同玄阳道长朝夕相处,颇受点化,深感自己过往处事太是浅薄,已决心随道长修行,钟麟相劝数语,仍是难以挽回,也就作罢,又在观中留了一日,同道长弈了两局,谈论些时事,道长反劝钟麟不必为教玉担心,一切境遇,自有因果,朱教玉、王褒生二人与其门各有因缘,其后自知,钟麟心中也即释然,告别叮嘱不必多表,钟麟复乘舟往长沙而来,天将黑方赶至湘潭,上岸住宿,次日方悠然赶回长沙,时已天晚,巡抚府邸诸人识得钟麟,也无需通报,径往后厅而来,却听见张亮基正急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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