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麟见光墉读书虽然不多,对于经商却头头是道,心中渐少几分鄙夷,如今说起各地商团,盈亏行业,竟也滔滔不绝,端是个聪明勤奋之人,不由得刮目相看起来,只是这胡光墉口口声声都离不了钱银,看得出满心只想发大财,与自己济世安邦之志大相径庭,也就难以与之倾谈,不过思索其所涉官场商界乃至洋人行径不似虚言,想起自己此行本就为了增长见识,也就暗暗留心,听的多,说的少,不觉间日已偏西,眼前来到了绩溪县城。
日期:2021-03-20 14:19:34
第十一章 启乱世金田兴兵 奉钦命英雄殒道
道光三十年,林则徐乞骸骨,归养福州,其时各处烽烟迭起,却是有心无力,只能写诗抒怀,最终还是惦念安邦,强起钦差赴军,卒于半途,今集是年林公数句,再怀英雄迟暮之悲壮:
筹边乏策惭持节,嗷鸿犹记悯三秦。
却病无方合闭关,已是颓颜白发人。
且说胡光墉携了谭钟麟,进入绩溪县城,光墉本就是绩溪人,虽自少时寄身杭州,但也经常回来,对县城甚是熟络,径直进了一家客栈,小二识得光墉,客套两句,就各引进了一间雅房,洗了尘土。光墉本就擅长察言观色,之前得知钟麟乃是赶考归来的举人,又见其相貌谈吐甚是不凡,料定他日必成大器,故而早就打定主意要与深交,如今见天色尚早,遂又邀请游览绩溪县城,钟麟难却盛情,就随了出来。
绩溪乃是徽州六县之一,孕育了数百年的徽商文化,本地胡氏有一支出自大唐昭宗的血脉,说的是当年朱温篡唐之际,昭宗自觉回天乏术,将一襁褓中的皇子托付金紫光禄大夫胡三公,为掩人耳目,取名胡昌翼,此皇子感念三公恩德,遂改姓为胡,科举出仕,后枝繁衍至今,胡光墉即是其一。钟麟但听光墉叙说,随性游览绩溪风光,此处乃黄山与天目山交界之地,山水风光颇佳,不似杭州那般炎热,钟麟暗想光墉得此水土养育熏陶,聪明灵活也就不出奇了。说话间两人走进一家饭馆,光墉叫来小二,直点了七八样菜,钟麟连忙阻止道:
“雪岩兄万勿破费,你我既然投缘,无需过于铺张,莫要浪费钱粮,方今民生多艰,于心不忍。”
“文卿兄不要推辞,知恩当图报也,光墉读书虽少,却还是懂得的,老兄还不知道吧,这绩溪的橱子,可是江南有名的,无论如何,今天也要老兄品尝一番才行。”
“那也不要过多,已点的就够了,愚弟本是贫家子弟,自幼不敢浪费奢靡,还望雪岩兄体谅。”
“好好好,老兄既这么说,那就不点了,就要这八菜一汤吧,店小二,筛一壶好酒来,咱要与兄长一醉方休。”
店小二应声答喏,不一会儿就开始上了酒菜,两人把盏言欢,直喝到天已大黑,都有了些酒意,光墉本就健谈,此时更是提高了声音,好在店里也只剩这一桌了:
“文卿兄,虽然读书人看不起咱们这种粗人,但咱就是喜欢跟读书人交道,老兄不会嫌弃吧?”
“雪岩兄多虑了,倘若如老兄所说,心有芥蒂,就不会肆伴甚久了,不过愚弟还要劝说几句,这世上钱财利禄虽是好,却极易让人迷失了心性,来日不管老兄何等富贵,不要忘了民生多艰,尤其不可欺辱百姓才好。”
钟麟不喜光墉多谈钱资,本不欲说,此时酒劲上涌,就说了出来,旋即又觉不妥,就停下来看着光墉,谁知光墉并不以为意,边夹了菜,边道:
“文卿兄说的是,今天老兄是咱的恩人,说什么咱都会记下,他日胡光墉如果得志,绝对关照庶民百姓,造福一方,如有背弃,上苍为鉴。”
钟麟见光墉如此郑重,颇觉欣慰,二人又吃了些酒,都觉困意来袭,便叫老板汇了帐,小二被指派送了二位直到下住客栈方回。是夜无话,次日一早梳洗毕,钟麟便要辞行,光墉见留不住,便要送钟麟百两银票,钟麟坚决不接,光墉道:
“既然文卿兄执意不收,那就当暂存在咱的账里,来日记了利息,一并归还。”
钟麟也不以为意,闲话少续,是日离开绩溪,加紧脚程,舟亦顺风,不到一月,便已归家。家中一切如常,母亲、妻妾及幼子各安,不再多表。却说暑尽寒来,眨眼已是十一月初,这日正在逗弄宝箴诵读千字文,忽听见有人来访,来见却素不相识,一副行路人的打扮,看得出是风尘仆仆而来,忙迎进来上茶,来人操一口闽南口音,放慢了语速,钟麟方听懂,原来此人是林则徐的家丁,专程为送一封书信而来,边说边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包着的包裹,打开来,果然是一封封漆甚严的信,封上只字未书,钟麟忙嘱咐颜氏准备饭菜,招待客人,然后告了个歉,走进书房,启开信件,足足七页,字迹甚是潦草,不似林公手迹,更奇的是,信头并无称呼,信尾亦无落款,只写了日期,但见信中曰:
见字如晤,因情势窘迫,为防他变,称呼等语一概不言,来人乃最信之家丁,非到贤侄居处,绝不暴露身份,倘贤侄得见此信,当已顺利送达,老夫身受差遣,行至半途,忽觉疾重难返,恐无生机,近一年来屡作深思,实有一重愿未了,不甘带入黄泉,却可悲难觅堪托之人,思来想去,惟有贤侄,虽仅肆伴数月,但老夫自信看人甚准,知道深浅,遂将肺腑,草书于此。
老夫一生,自问勤勉有加,不敢稍怠,无奈才量学识皆尽有限,虽多揽盛名,实亦有罪人之嫌,行事难免急功近利,不近人情,今生功过,已不做计较,拼的个晚节不保,非为我大清,实为我华夏,虽则枢机于我无比信任,今赴黄泉,难免愧对,好在阴阳二世,亦无相关矣。老夫观为今之势,两粤之乱积蓄已久,朝廷旗绿兵蹙将弱,恐不能骤平,他日蔓延涤荡也未可知,果真摧枯拉朽亦未尝不是好事,最怕拉锯对峙,割据半边,烽火不息,亿万百姓再无宁日不说,更恐诸夷虎视眈眈,从中挑拨谋利,使我华夏一统之局沦丧殆尽矣,出现道长所戒之乱局,是时绝无力量再御外辱也,岂非亡国灭种之兆!
老夫前获今年名录,见贤侄未曾登科,想来也非坏事,顾亭林曰:“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老夫为贤侄观察,虽貌似无关,却又身在奇局之中矣。贤侄性情平淡,绝非贪鄙之士,却又身负大志,敢为万民请命,读书勤慧,触类旁通;更有奇遇,贵友道长乃是奇人,可以参化天下,却视贤侄为至亲,倾情点化;别前夜舟,又见你与奇人乃为挚友,此人有经国济邦之学,他日得遇机遇,扶摇直上绝非虚言,奇就奇在,你等均在山野,尚未得君王垂青,自也就无忠逆之虑,只是此人性情略有偏执,固然志虑忠纯,深恐他日为政敌围困,不过若有贤侄相扶映衬,或可转机。
慧如贤侄,自懂吾心,他日粤省之变,倘见云散,固是幸事,未尝不会星火燎原,两方必将延揽人才,粤兵锋出,湖湘为必经之地,至时当静观其变,细查事态涨消,倘若粤省之徒有刘、朱之杰,当竭力助之,速荡寰宇,再清诸夷,倘使仅是黄、李之势,则助大清,速平叛乱,以防外贼窥视,经此之后,倘未有失,你二人自成大器,其时莫忘护我百姓,佑我国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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