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老板,你家伙计……你家伙计死了!”丝绸店的伙计,杂货店的老板,都拥在他的门口,惊慌失措地向他报丧。
“什么?不会吧?”乔立人一听,头脑嗡嗡作响,顿时一片空白,他希望这是一个善意的玩笑,昨晚上,伙计已经把显影液买回来了,照片洗好了,怎么可能死去?他下意识地问人在哪里?
街坊邻居都朝前面指,说是在东正街鞋店门前。他赶忙扒开人群,撒着脚丫子跑过去。鞋店开着门,但铺板还没下,马路当中躺着一具尸体,趴在地上,背上一团血迹已经发黑,身下流出一滩血也已经凝固了,这人侧着脸,惊恐地瞪着眼睛,不是冯冬是哪个?他真是死不瞑目啊。
16、翻译官要照片
“冯冬啊,你是怎么搞的?这是怎么回事啊?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乔立人踉跄着上前,扑倒在尸体上嚎啕大哭。两人朝夕相处也有两年多了,他虽然是伙计,但是为人忠厚勤勉,乔立人对他感情颇深。此刻伙计突遭横祸,他怎么不十分伤心,当下便抱着冯冬痛哭起来。
鞋店老板悄悄出来,四周望望,小心翼翼地轻声对他说:“还能是怎么回事?这不都是枪打的吗?昨晚我们刚刚上床,就听见日本兵一路哇啦叫,追过来开了枪……吓得我们一夜都不敢睡觉,清早刚开门,这不就看见他了?你不能让他睡我门前呀,日本人来了,我们都担当不起啊……”
众人纷纷议论,有的说要去找自治会长,有人说应该通知他的家人,乔立人这才伤心地起身,朝众人拱拱手拜托大家。几个街坊出力,有人去找人,有人帮他把尸体抬进他店里,卸下一块门板,架在两条长凳子上,好好的一家照相馆,竟然就做了停尸房。
昨天还是笑嘻嘻的店员,今天就直挺挺地躺在铺板上,没有一丝生命的痕迹了,街坊邻居们站在他的尸体前痛心疾首。
“这冯冬机灵着呢,怎么宵禁之后还在外面跑?”
“真是倒霉呀,冯冬才请我们吃糖的,刚娶了媳妇没几天……”
“他们的日本人,跑到中国来杀人,多好一个小伙子,竟然死在他们的枪口下,太拿我们不当人了……”
众人愤慨异常,纷纷为冯冬的死鸣不平。大家议论:自从日本人占领湖城以来,打着亲善口号,不断在报纸宣扬和平,说什么维护老百姓正常生活。还在街道两旁到处写着“打造大东亚共荣圈的标语”,但是,他们挂羊头卖狗肉,私底下到处抓人,设立宵禁,百姓早已怨声载道了,今日加上冯冬惨死,彻底引起了民愤,就像是个丨炸丨药桶,不知何时会被点燃。
乔立人呆立不语,肠子都悔青了。不该要他去买显影液呀,哪怕铺子关门也好。如果不让他去买显影液,他就不会那么晚回来;如果不让他洗照片,他就不会那么晚出店门;如果他不那么晚出店门,他就不会被日本人枪杀……
可是,有那么多如果吗?照片上那么些血淋淋的尸体,他们犯了什么过错?
日军这次居然不问缘由,直接开枪杀人,让乔立人不寒而栗,难道是因为那些照片吗?啊,他一定失心疯了……对,一定是昨天洗照片的时候,冯冬看到了这些血腥场面心神不宁,慌乱至极,这才误打误撞走到了大街上的……
“呜呜呜……是我害了你啊!”乔立人想到这里,扑倒在冯冬身上又是一阵痛哭,若是没有自己一再要求,冯冬怎么会死?越想越痛,越痛哭得越厉害。
“乔老板真是真仁义,为个伙计哭得这么伤心!”众人不知缘由,连连夸赞乔立人的人品。
“让开,让开——”人群外突然有个公鸭嗓子在叫。人群散开一个口子,翻译官刘福喜拨开众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看见屋子中间停着一具尸体,啪啪吐了两口口水,转身对着乔立人嚷嚷,“乔老板,你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娘?居然有时间哭他妈的丧,照片呢?洗好了没?”
他的话顿时让周围群众愤怒了,有人破口骂了起来:“人家伙计死了,你居然还在这里骂人,是人养的的吗?”
“是啊,不就是日本人养的一只狗,居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玩意了!”
“他娘的,你们再胡说八道,老子嘣了你!”话都不入耳,刘福喜脸涨红了,掏出腰间的匣子枪对准人群激愤异常的几人。见众人噤声了,又对乔立人说,“赶紧的,把底片和照片拿出来,老子还有急事。”
即使被周围百姓给气得火冒三丈,他其实也不敢随便开枪,要知道,皇军现在正在搞亲民运动,若不是真是犯了什么规矩,胡乱开枪杀人必定会引起皇军不满。
人群并未退去,还围在四周攥紧拳头,死死盯着刘福喜,他感到如芒在背,焦躁不安。 刘福喜当下督促乔立人快去取照片,今日怎么这么倒霉?遇见了死人这种事情!
乔立人沉着脸摊手说道:“工人都让你们给打死了,谁来洗照片?”
“别给我说那些没用的!你这店是不想开了吧!”刘福喜扭头看看死人,却是冯冬,明显是枪下死亡的,也觉得有些不妙,怪不得街坊邻居这么愤怒呢!
可是,是皇军打死的,又不是我打死的,与我什么相干?就因为昨天没有把照片带回去,中佐发怒了,今天再拿不到照片,可能要倒大霉……十分恼怒,拿起匣子枪,指向了乔立人,“我就不信,死了伙计,你就洗不出来了,别想糊弄老子!”
“你……”乔立人一时脸色涨红,又生气又害怕。这刘福喜倒是不傻,此刻乔立人也不敢再反驳。
“翻译官好威风啊!”突然,一个儒雅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刘福喜正准备回头教训下这开口之人,人群又散开了条道路,自治会长楼宇走了过来,看见楼宇,顿时满脸堆笑。
“原来是楼会长,我还以为……”刘福喜本想说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但是话到嘴边,却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楼宇在湖城可是头号人物,就是皇军都不愿意轻易得罪他,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规矩刘福喜还是懂的。而且,刘福喜也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若是日本人到时候被赶出中国,他要想立足,就只能靠楼宇这种人了。
“哦?刘翻译以为什么?”楼宇饶有兴致地看着刘福喜。
“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刘福喜打着哈哈。
但是楼宇心知肚明,也未点破,眉头紧皱。指了指冯冬,看向刘福喜:“刘翻译,你身为他们司令部的人,这样做事,对不起湖城百姓吧?这,让我这自治会长有些难做啊!”
“楼会长,这……这可不是我杀的!”刘福喜当即将匣子枪收了起来,然后指着冯冬,正色说道,“你看,这人身体发硬,血色全无,明显就是死了一宿的人,怎能怪我头上?”
“哦?”楼宇故作疑惑,他就是听到下人报告才来的,情况岂能不知?他如此这番话,一是为了扫刘福喜的威风,暂且给民众出口心中恶气,二是帮自己亲家乔立人解解围。
“楼会长,既然你来了,我就不跟这群刁民一般见识了,让这照相馆老板,赶紧把皇军的照片洗出来。”刘福喜不愿多呆,周围百姓的目光喷火一般,让他好不自在,他瞪了一眼乔立人,“否则,中佐生了气,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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