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的湖北仍然十分炎热，每个人都走得口干舌燥，像以往行军那样，士兵们见到水后便迫不及待地跑去“畅饮”，与山间的清溪不同，这次沿途则是汉水流域的湿地，池沼的水质其实不适合直接饮用，因此不少人出现了痢疾和便血，其中大石一等兵不幸感染了霍乱。大家喝的都是一样的水，我的身体最虚弱，却没有染病，真是幸运啊。
　　霍乱的病情发展十分迅猛，高烧和痢疾使得大石一等兵眼见着衰弱了下去，一开始只是步履蹒跚，我们便让他在马上休养，然而小休的时候，他像变了个人一样，眼窝凹陷、皮肤干燥，才21岁的他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岁。我们都没有见过这种病，所以根本没想到是霍乱，我们只会用水壶喂点水给他，也没想到有被传染的危险。他自己也不知道病情的严重性，躺在草地上还冲着边上的战友微笑。广田中队长看过之后，指示高尾军曹给他注射药物，让他“安乐死去”。其实还有两天便到天门了，我觉得这个处置并不恰当。

　　即便是在作战的紧急情况下，中队长如此决定一个人的生命也是很草率的吧，而且他意识还很清醒，如此处置太缺少人情味了。战争已经结束，中队即使拖个半天一天照顾一下他或郑重地与他告别，并无不妥吧。这个无情的中队长还像封建时代一样把士兵当牛马看待，经过了三十多年的时间，我依然对此耿耿于怀。
　　大石一等兵出身于高知县，43年的兵，在西田曹长、植村久夫、西川政春、古山义弘、山野义一等四国出身的战友的安慰下，他安静地走了。地点位于旧口县沙洋镇南方十数公里、汉水西岸的草地中，死亡时间9月21日下午一点。
　　日期：2022-01-12 09:33:09

　　70.盗匪袭扰
　　大石死去那天，也是中队的厄运之日。当晚宿营时，我们又碰上了麻烦。
　　汉水河畔的湿地不适合耕种，所以当地比较贫穷，村庄也都是茅屋且十分分散，大队宿营地的范围也就很大了。又逢雨天，站岗的哨兵也都在屋檐下避雨，拴在树下的马群自然就远离了哨兵的视线，战败、撤退、接近天门使得大家都很放松。
　　半夜时分，营地北面突然响起了步枪的射击声，虽然战争已经终结，久经战场的部队动作依然很迅速，几分钟时间便集合完毕了。
　　“哨兵！什么情况？”今村介军曹操着熊本腔问道。
　　“敌人已经逃走，少了几匹马。”
　　“混蛋！怎么能让马也逃走呢！是土匪干的吗？”高良少尉和岩田少尉满脸不快，命令检点马匹，结果发现少了六匹中国马。队伍随即分成两队，一队搜寻响枪的北方，一队搜寻马匹逃去的南面。天气不佳，而且这些马到了天门也要交给国府军，所以我们也就装模作样地走了一圈便返回了。
　　满载物资的船队景象壮观，肯定令新四军和盗贼们垂涎，但船上的轻机枪、岸边随行的部队使他们无机可乘，最终只能利用雨夜伺机从宿营地身上打些主意。

　　大队在灌头大市的渡口，靠十几艘小船过到了东岸，前后花了一个小时不到，然后继续沿河岸南下。东岸的景象变了一幅样子，到处是长满莲花的水塘，也不知是天然的还是人工造就的藕田。
　　下午五点，大队抵达了最后的宿营地——张戴港镇。这里也是池塘密布，还有片葱郁的山丘，宛若中国画中的明媚水乡。湖北南部气候温润，甘蔗林如竹林般包围着村庄，房屋都有白墙，看起来应该挺富裕的。池塘与莲花、甘蔗与树林、房屋与倒影，再加上一座石拱桥，真像是童话世界。
　　以前也曾见过类似极富诗情画意的水乡，而今伫立在池畔，却有种回到家乡的感觉。登上数十级台阶，是一座堪比寺庙大小的大宅，我们中队便在此宿营了。日军一般宿营时都会物色深宅大院，长期的占领让我们养成了这种习惯，反正主人也不敢反抗。
　　中队用香烟、火柴等日用品与主人交换了一些砂糖，然后舒适地休息起来。因为靠近岳口镇和天门，村民们经常与日军接触，对我们倒也不怎么害怕，也许憎恶我们的村民都躲起来不愿露面吧。
　　天门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在等着我们呢？真想在这美丽的水乡等待回国之日啊。行军途中，我们对此谈论了许多。有人认为日本目前缺乏船只，只能从别的国家租借，而且应该会优先运送南方军，我们可能要等待五年时间。当然也有乐观的论调，租借船只给日本是联合国对日占领政策的一环，战争结束后不可能把这么多士兵留在别国的。我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向了天门。

　　（第九章完）
　　日期：2022-01-14 09:03:12
　　第十章 天门收容所（1945年9月）
　　71.国府军管理下
　　昭和13年（1938年）10月，日军通过汉口攻略作战占领了天门，经过长期的占领，具有反抗精神的人都去了延安和重庆，剩下的居民似乎已经习惯了被占领的生活。
　　最早天门属于第13师团的警备地，40年6月宜昌作战后，第13师团去了襄西，这里由第4师团接手，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第4师团调去了南方军，我所属的第58师团于42年2月接过了警备任务，44年4月第58师团参加湘桂作战去了湖南，这里又由从满州调来的独立混成第85旅团接管。我们抵达天门的时候，该旅团已转移到了其它地区，收容管理我们的则是黄少将指挥的国府军预备第4师。
　　预备第4师隶属于襄阳的第77军，该军曾长期在荆北正面与日军对峙，算是老对手了。所谓不打不相识，第132师团长柳川中将曾是黄少将在日本士官学校留学时的教官，也因为这层关系，我们在天门的七个月期间受到了宽大的待遇。
　　在孝感迎来终战的第39师团炮兵第39连队和第233连队第9中队由国府军第37师（师长吉星文）解除武装并收容管理，第37师在当阳正面与第39师团曾频繁交战，该师的管理也很宽大。45年10月20日，吉师长和从应城前来巡视的何军长还在师部款待了佐野芳藏大佐。
　　天门位于汉宜公路上，在皂市南面20公里，县城规模与繁荣程度与应城相当，悬河流经其南，向东注入刀㲽湖并连通汉水，水流量虽然不大，却碧水清清，和水乡相般配。沿岸村庄白墙黑瓦，景色与张戴港镇项媲美，第97旅团的四个大队和汽车队便被收容在这里，我们第602大队位于最下游的柳林口。第132师团部被安排在县内原日军驻地（前日军大队部），第98旅团的四个大队则被收容在汉水边的岳口镇一带。

　　柳林口位于悬河西岸，地如其名，河边有一片柳树林，村庄便坐落其间，绿水倒影，风景如画。七个月收容期间，悬河是我们生活用水的来源，也是散步和发呆的场所，真有点“母亲河”的感觉。
　　因为和中国人共同丨居丨住了七个月，不得不提及中国的房屋构造。地主的大宅基本都安置在县城里，因靠近天门，柳林口也是如此，这里见不到典型的大宅，所以没有那种可以容纳一整个中队的宅院。一般民宅呈“匚”形，开口处是前门，中心是天井或院子，房间大约10平米一间。地主的大宅分前中后三进，相对独立，主人居住在里院，中院为家族其他成员，前院两侧则是仆人，此外还有挂着字画、匾额的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