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树倒没太说什么,不过臭不要脸的很是瞧不上我们这种捡破烂货的行为。臭不要脸的毕竟是在国民党军队主力部队中待过的,眼界自然比我们这些土包子高一点。但也高不到哪儿去,至少看见捡到了那两罐罐头之后,臭不要脸的又变成了不要脸的臭要饭的。
我们追在美军身后,但并不急着追,这种追更大程度上是一种赶。只不过这种追赶在一个下午出现了难题,我们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大江——清川江。
本以为江边会更冷,想着山里零下三十多度,江面会结冰。但到了清川江边才发现,这里的温度却反而比山里要高一点,有零下二十度左右。江面确实是结冰了,可是冰层却很薄,根本没法让部队步行通过。美军过了江之后就将船只、桥梁、浮桥全都炸毁,我们不得不选择涉水破冰渡江。江面足足有将近两百米宽,这个天气涉水渡江,任谁心里都得打鼓。
白天肯定是不行的,那样目标太大,会引来轰炸。我们只好在夜里,可夜里的江水更冰冷刺骨。
但和江水的寒冷相比,美国人在江对岸布置的机枪和火炮才是真正最大的威胁。
经过白天仔细的观察和讨论,夜里我们营选了一处美军没有设防的地方淌水渡江。东北方向不停传来枪声,听声音很远,哪里有部队在激烈的交火。但这个距离我们没法赶过去,只能自己先渡江。
我将步枪高高举过头顶,跟着前面的战友,踏入冰冷刺骨的江水。黑夜中看不见对岸,让我想起了刚刚入朝的时候。几乎是双腿刚刚进入江水,就能感觉到刺骨的冰冷和巨大的疼痛袭来。我想叫,但我不能叫出声。我想回头,但也不能回头。
二百米不到的江面突然变得无比漫长,在江水中的每一步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水并不深,只有一米多一点,深的地方也就是到我的腰上。走了不到二十米,我的双腿就已经失去了知觉。几分钟之内,全身都已经觉得冻得没了知觉,僵硬而行尸走肉的向前挪动。
我的意识都变得模糊,只是下意识地跟着前面的人在走。我突然想起了我娘,我想吃我娘包的包子。模糊中,好像还想起了那个银铃般声音的女护士,我记得她好像是叫谢秀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几乎是被人拖上了岸。我自己都不知道是谁把我拖上岸的,好像是赵德树,又好像是班长。
我的双腿早就已经没了知觉,眼看着裤子很快就结了冰变成硬的。但也没辙,我的腿没法弯曲,身体也是僵硬的。我甚至感觉自己已经死在了那江里。僵硬地走了好一会儿,才算是有了一点点知觉。
但刚刚有一点知觉,就发现班里的气氛很不对。每个人都低着头,大家都很沉默,就连臭不要脸的也不停地唉声叹气。
我仔细看了一圈周围,突然脸色大变!
“蔡宁呢?蔡宁怎么没跟上来?”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冲着大家喊道。
我这一声一喊,其他人都低着头。小吴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他在江里,没能出来,呜呜呜……”小吴一边哭,一边低声说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脚下就有点软。
臭不要脸的跟我说,蔡宁过江前就有点不行了。结果过江的时候可能是冻得失去了意识,一头栽进江里,再没起来。不只是蔡宁,过江之后清点,有五个人没上来。他们永远上不来了,我们甚至没法去救他们一把,连尸体都没能捞上来。
失去蔡宁的事实即便是隔了一整天,我依然无法接受。他的突然牺牲让所有人猝不及防,我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身边再也没有了那个叽叽歪歪跟你说八卦的南方口音,我心里难受。我埋怨班长为什么不救蔡宁,我埋怨臭不要脸的离蔡宁最近却在关键时候没能找到他,哪怕是遗体。直到很久后我才反应过来,蔡宁的牺牲,全班所有人都很难过。班长和臭不要脸的和蔡宁相处的时间甚至比我和他相处的时间还长。
我没看到蔡宁牺牲时候的情景,可班长和臭不要脸却是眼睁睁看着身边的战友牺牲却没能救下战友的生命。他们其实要比我更加难过,后来我甚至发现班长背着我们偷偷抹眼泪。
我们为了渡过清川江,失去了最亲密的战友!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就在我们渡江的同一时间。我们渡江的地方的上游八公里的地方,发生了一场惨烈的战斗。渡江的部队遭到了美军猛烈火力的阻击,渡江的前锋部队损失惨重。但为了拖住敌人,给穿插部队赢得宝贵的时间,那支志愿军部队面对着对岸疯狂喷射着火舌的机枪,还是发起了渡江进攻。
一波又一波的士兵趟入冰冷的江水,有的士兵被子丨弹丨打中,牺牲在了江里。但他们身后的志愿军士兵们毫不畏惧,仍然发起冲锋。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顶上。
从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冲上岸的士兵双腿僵硬,没法再做什么灵活的躲避动作,便用身体给身后的战友挡住子丨弹丨,挡住敌人机枪的视野。在他们身后的战友们,枪栓被冻住没法开枪,便冲上江岸和美国兵扭打在一起,用刺刀和牙齿杀死那些美国兵。
被渡江部队所牵制,激战了整整一夜,凌晨的时候美国人撤退了。
清川江的江水被鲜血染红,登上江岸的岸边一直到美国人的防御工事,不足百米的距离横满了尸体。
白色的冰雪变成鲜红色,那是被鲜血染红的。鲜血和冰雪融在一起,结成血红色的冰。
血色一直延伸到几个仅有十几米高的高地上,那里是美国人布设的机枪阵地。所有牺牲的的中国士兵,都是死在了冲锋的路上,几十具尸体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是背部中弹的!
那几个高地中最高的也不过几十米高,阵地前趴着二十几具尸体。而高地上一个机枪阵地旁,一个美国兵已经死去多时。他的身边还躺着五个美国兵的尸体,惊恐的表情还凝固在尸体的脸上。
机枪已经被他的敌人搬走,只留下他和的尸体孤零零地靠在沙袋边上。他胸口的伤口已经被冻住,身上都是已经被冻住的鲜血。美国兵靠着沙袋坐在地上,还保持着临死前的姿势,手中拿着一张黑白照片。
眼神黯淡,再无生气。
照片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咧开的小嘴里,缺了一颗门牙。小女孩儿无忧无虑地笑着,笑得特别灿烂。
夜空被染成红色,连带着鹅毛般的大雪也变成红色。
火光和爆炸吞噬着整片山岗,这是一场罕见的恶仗!
卡车在冰雪中艰难前行,即便是装着铁链防滑,但在遇到稍微大一点的坡或者坑,轮子还是会打滑。
美国士兵已经撤退到了两天前所在战线的后方三十多公里的地方,即便是撤退的这三十公里,还是动用了无数的飞机和火炮,一点一点用钢铁和士兵的生命铺出来的血路。
至于可怜的南朝鲜军,已经没有人能顾得上他们了。美军甚至更希望那些溃败得漫山遍野的南朝鲜士兵,可以阻滞中国军队哪怕是几个小时的时间!
中国军队都是悍不畏死的,他们人数众多,永远杀不完,不停地在进攻!他们像地鼠一样,从一个弹坑中跃进另一个弹坑,当机枪瞄准射击某一个士兵的时候,那个士兵突然就跳进一个弹坑让你再看不见他。而这个时候,其他方向会有好几个士兵同时从掩体中跃出,向前快步逼近。但当你射击的时候,他们又消失在弹坑中,或者在低洼处趴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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