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们在丘陵中艰难穿行的时候,三支冰冷的枪口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对准了我们。在距离我们一百米开外的一处低矮的灌木丛后面,三双同样冰冷的眼睛正在监视着我们。
“小葛啊,你吃的啥啊?”
“罐头啊。”
李建坤凑到我身边,神神秘秘地问我,但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我手中刚打开的午餐肉罐头。
“什么味儿的?”
“这肉罐头还分啥味儿嘛?不是和你刚吃滴一样滴嘛?”我很是奇怪的说道。
“看着好像不太一样,我那个没什么味儿。”李建坤的视线离开我手中的罐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你的罐头和我的那个味儿肯定不一样!”一个奇怪的理由,他对我手中的罐头下了一个奇怪的定义,让恍惚之中的我真的以为我们吃的罐头有什么不同。
我将手中的罐头递给李建坤,他故作认真地跟我说:“我尝尝。”
一只手掌重重地落在李建坤的肩膀上,李建坤顿时露出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随后这只大手从李建坤怀里将罐头夺了过来,然后送到我手上。
“小葛,你别管他,你先吃你的。这犊子直肠子,属狼的,看见吃的永远喂不饱,整个就是一臭要饭的。”
来人是赵德树,宽厚的手掌像是熊掌一般。这肩头的一拍,算是对李建坤的警告了。尽管是警告,李建坤还是疼的龇牙咧嘴。虽说李建坤不怕赵德树,但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罐头还是在李建坤很不舍的眼神中,回到了我的手上。
“人家小葛还是个娃,正长身体的时候呢,你个臭要饭的好意思抢人家的吃的?”赵德树瓮声瓮气的说道。
我这才反应过来,狠狠瞪了一眼李建坤,然后把我的罐头往怀里紧了紧,然后笑着说道:“还真是臭要饭的!这咋还骗吃开了。”
李健坤有些不好意思,嘴里咒骂了几声赵德树。赵德树倒也不生气,呵呵一笑,就又抱着他的机枪擦拭。之前他把他的机枪当宝贝一样无时无刻的在擦,我还觉得很是奇怪。但自从前天晚上的那场战斗打下来,我甚至都想帮他擦。因为,那精准又持续的子丨弹丨,绝对是我们最好的火力支援了。老兵,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展现他不可被替代的作用。
班长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们几个打闹。他总是那样静静地坐在角落,然后看着我们,从不吭声。但是班长在的时候,我还是会拘谨。他总是能看到我的缺点,然后很凶的骂我。有时候反应迟钝,还会踹我两脚。
他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蠢得跟驴一样,就你这样子也能打个仗,早晚当烈士。”
一开始我还很是不爽,但经历这两次战斗,我明白他对我凶,是因为要求严格。要求严格,是因为班长希望我能活下去。崔岩是我们这个班里跟班长时间最长的,臭不要脸的、赵德树、蔡宁是打平津的时候来的三班,张茂才是淮海战役之后来的三班。而我是在入朝前才来到三班,张茂才还能比我久一点。
我曾经问过蔡宁,班长为什么这么凶。蔡宁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我来的时候,三班就只有班长和老崔。你来的时候,只有我们五个老兵,你猜猜其他人哪儿去了?”
我说不知道,但其实隐隐猜到一些。我不敢说出我的猜测,因为我觉得那太过于压抑。
“三班是尖刀班,也是英雄的部队!三班就是一种荣誉!用鲜血筑成的荣誉!”
蔡宁告诉我,抗战期间三班前前后后牺牲了几百人。老兵牺牲,新兵补充进来。新兵变成老兵,老兵再牺牲。三班尖刀的精神,是几百个烈士鲜血凝聚出来的!三班,光班长就牺牲了二十几个!后来咱们班长来被派到了三班,那个时候老崔就已经是三班的老人了。
抗战胜利的时候,三班那时有九个人。蒋介石突然发动内战,我军被迫防御,但损失惨重。有一场仗,打的特别惨烈,为了掩护整个连队安全突围,三班打的就剩下了班长和老崔两个人。
蔡宁偷偷告诉我:“听说,班长和老崔,那是吃过人肉的。本来按照资历,班长红军时期就是班长,现在当团长都是够了的,但他只愿意待在三班当个班长。”
我害怕班长,但也真的是佩服班长。不管走到哪里,班长总是能在复杂的地形中找到最能发挥我们战斗力的地方,也总是能带着我们走最省力,最安全,最好走的路。似乎水沟、河流、峡谷、陡壁、树林、山崖在他眼中都是那样熟悉。虽然我们迷失了方向,但有班长的带领,起码我是心安的。在我眼中班长几乎无所不能,我惧怕却敬佩!
被蔡宁叫做老崔的河南兵崔岩和班长差不多,从来不多说话,每次都坐的离我们远远的。班里人都很讨厌他,他总是很邋遢,又很不合群。但不可否认的是,老崔是很能节省的一个人。黑黑瘦瘦的河南人眼睛里总是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他总是藏起来不让我们看到。有好吃的他也总是不吃,要留着。他说是给他儿子留的。可这儿是朝鲜,不是中国。他的抠门让人甚至有着憎恶,因为我亲眼看见他在雪地里刨老鼠洞找吃的。他是那种宁愿吃腐烂的草根和死老鼠,也要把罐头和饼干都攒着不吃的人。
老崔很抠门,什么东西进了他的小挎包,那就再也没有出来的可能。
老陕人本来就喜欢和豪爽的人做朋友,就更不喜欢这种抠门的人,觉着做朋友没什么意思。正好老崔不爱说话,我也懒得去搭茬。倒是他居然是现在三班最老的兵,这让我有些惊讶。
至于吃人肉的事,我没怎么在意。西安城外易子而食的事情是真实发生的,活生生的小孩儿也不过是锅里的一堆肉罢了。抗战的那个艰苦年代,人能活下来实属不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也都有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就见过西安城外的野狗啃食饿死者的尸体,也见过难民吃啃了死人的野狗的肉,更是见过饿极了的人把死人胳膊腿拿来下锅。
生在动乱的年代,就怪不得这世道人吃人。因为活着,曾经是一个无比奢侈的词儿。尤其是在陕西,经历同治、剿贡和抗战后活下来的人,太少了。不知道是谁曾感叹过,老秦人血都快要流干了。
“队长,打不打?”
在树林中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三个身穿人民军军装,身上披着白布,在雪地中伪装的人,正监视着前面不远处在树林中艰涩穿行的我们。他们身上覆盖着积雪,如果不是微微露出的枪管,根本无法看出来这里是有人埋伏在这里的。其中一个穿军官服的人拿着一架苏制望远镜正在观察着,另外两个士兵模样的人一人手持波波沙41冲锋枪,一人手持苏制莫辛纳甘步枪。黑洞洞的枪口赫然瞄准着我们,询问队长的就是这名手持莫辛纳甘的士兵姜东万。
刀削斧劈一般的两颊,黝黑干瘦的面庞,炯炯有神的眼睛和那经历沧桑的满脸胡茬。虽然这三个朝鲜士兵一样是一脸疲惫,但明显要比我们一路上见到的那些,已经成了丧家之犬、毫无士气的败军要强得多。他们从眼神中便透露着一种坚定和顽强,那是一种百战锤炼出来的特有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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