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忘记的战争》
第4节

作者: 正友无争
收藏本书TXT下载
  入夜,我有时也能听到头顶上有飞机飞过的轰鸣声,只是声音听起来高远了不少。我看不见飞机,飞机更看不到我们。
  雪下得很大。
  到了后半夜,山路上便积了厚厚一层。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不是路,亦或是雪地便成了能够行走的路。没有月光,只有风雪,我们只能在一片雪影中依稀通过山形辨别方向。
  我的鞋袜全湿了。而且湿了以后又冻住,冻住以后又被融化。以至于我自己感觉不到我已经冻僵的双脚。每一个人衣服上、帽子上落满了雪,眼睫毛都结上了冰,脸颊冻得发青,一个个行动都显得十分笨拙。
  虽然每走一段路,我们便相互拍打抖落身上的积雪。可我身上的棉衣还是有些湿了,寒风一吹就成了硬梆梆的,并且冻得人直打哆嗦。没到半夜,我们就把棉被裹在了身上。
  休息的时候,班长让我们每个人脱下鞋袜,然后用雪擦已经被冻僵的双脚双手和脸颊。我不懂,但我知道班长不会害我们每一个人,所以我还是照做了。果然在休息好之后再走路时,脚不像之前那样被冻得毫无知觉,很奇妙。

  后半夜,我们的体力消耗很大。半米深的雪已经没过了小腿,加上是山路,每走几步就有人因为重心不稳而摔倒。
  走在我身后的赵德树说这天气起码有零下二三十度。这样的严寒,即便是东北佬也有些吃不消,连说话都有点断断续续地,声音中带着颤抖。我也在颤抖。蔡宁今夜倒是安静,只怕也冻得够呛。黑暗中我看不清人脸,但我听他一直颤抖着大喘气。
  第二天天亮以后,我们听说连里有两个兵冻坏了脚趾。我有些庆幸,因为按照班长的土法子,一旦冻僵就用雪摩擦身体,我们班没有人被冻伤。所幸我们有班长这样有防寒经验的老兵,连里很快普及了这个方法。而那两例冻伤脚趾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严重的冻伤。
  我们并不是这一次战役的主力,我们只是侧翼,而且是并不那么重要的侧翼。所以三天的时间非常的宽裕。实际上,从鸭绿江边到田城直线距离不过五十多公里。
  我们需要解决的最大问题不是怎样快速赶到预定地点,而是怎样才不会被人发觉。不被发觉中国军队已经从深山老林中迂回包抄到了他们的身后;不被发觉中国军队的大规模调动和行军;不被发现中国的十多万大军已经离开了祖国,进入朝鲜。好在这样烧脑的问题并不用我来考虑,那是志愿军首长们要思考的问题。

  我们将入朝时每个人发的白布当作斗篷搭在身上。这样,我们便可以和周围的雪景融为一体。周围一片白雪皑皑,群山环绕,银装素裹,很是壮丽。我其实觉得这样搭着白色斗篷挺好看的,但投弹兵李建坤总喜欢在我新奇高兴的时候打击一下我的积极性。
  “小葛,穿个裹尸布,你高兴啥?你知道不?你要是殉国了,就用这块布包你尸体呢。”
  我去他大爷的李建坤,我去他大爷的裹尸布。这山西佬胸前挂满了长柄手榴弹,三十来岁,个子不高,有些消瘦。尽管看着个子小,可行动起来十分灵活。他以前是委员长的兵,和赵德树是一支部队,也是一同被俘。在经过政治教育后本来被分到了二排,但后来又被我们班长要到了一排三班。他和赵德树都是参加过淞沪会战,从抗战初期活下来的老兵油子。投弹兵不是谁都能干的,能当投弹兵的一定是打过好几年仗的老兵。无论是胆识意志,还是战斗素养都是最好的。

  机枪手也是如此。一个好的机枪手或投弹兵,那放在解放军队伍里都是很吃香的。班长曾经说,李建坤和赵德树是三班的宝贝疙瘩,拿啥都不换。也正是因为我们班有投弹兵和机枪手,所以连里仅有的几挺轻机枪中,就有一挺在我们班。而每次分发弹药,我们班总能多分一箱手榴弹。当然,这样的八卦出自蔡宁之口。

  和赵德树那东北汉子的暴脾气不同,虽然李建坤的嘴很欠,但人还是很好相处的。我很奇怪的是,蔡宁的唠叨总能换来东北佬在他后脑勺上的重重一巴掌。而李建坤那张嘴居然从没被赵德树收拾过。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淞沪会战,赵德树和李建坤所在的营,只活着下来了四个半人。到45年小日本投降的时候,就只剩他们俩了。所以尽管有时候李建坤说赵德树的话也很伤人,但赵德树从来不生气,反而有时候还会“嘿嘿”地干笑两声。这曾让我大为吃惊。

  第三天凌晨的时候,我们便已经到达了上级首长要求我们赶到的地点。那是一片并不险峻的山地,几座小山头和山头间一个很小的朝鲜村子。
  村子确实很小,远远看去也只有二三十间土房子,那也就是十几户人家。不过十几户人家已经是几天前的事儿了。现在,南朝鲜军的两个小队驻扎在村子里。这里成了南朝鲜伪军的一个小型的后勤补给点。因为距离村子并没有多么遥远,我甚至能依稀听到村子里传出的卡车机器声。
  天还没有亮,班长便跟着营长和各连连长去侦查,剩下的我们便被放了羊。放羊很适合形容我们班,因为班长在的时候我们是沉默的羔羊,班长不在的时候我们都是盛开的花朵。我们当中除了赵德树依然在一边沉默着检查他的亲儿子--轻机枪,其他人都都乐呵呵地谝着闲传。
  赵德树很仔细地检查机枪弹匣中的子丨弹丨,其实这应该是他副射手张茂才的活计,但赵德树还是执意要再检查一遍。
  赵德树不太爱说话,也不太和我们吹牛瞎闹。他是中年人,他也一直有着中年人的沉稳。似乎他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他的轻机枪上,一挺轻机枪被他擦得很亮。

  “东北佬宝贝他那机枪就跟宝贝他媳妇儿似的,他那机枪以后能给他生个大胖小子。”李建坤看我一直瞅赵德树,就跟我说道。不过与其是跟我说,不如说是跟赵德树说。因为他说话的声音故意能让赵德树听到。赵德树没有理他。
  我说:“一定有故事!”
  蔡宁听了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追问李建坤,赵德树有什么故事。李建坤没有说,而是回他:“你自己去问呗,你看他告诉你不?”
  蔡宁缩了缩脖子,怯怯地说道:“那还是算了吧,那就是个牲口,我可不自己去讨打。”
  说完,蔡宁还不忘回头看了赵德树一眼。恰巧赵德树也抬起头看了看我这边。四目相对,我看到蔡宁身体明显颤栗了一下。他讪讪地向着赵德树赔了一笑,赵德树没有过多看向这边,继续低头检查弹匣。这让蔡宁松了口气。

  我猜他肯定冷汗都吓出来了,我忍住没笑出声,李建坤也忍住没笑出声。但我俩几乎都憋出了泪花。
  下午的时候,班长回来了,还带回来了我们的作战任务。
  班长说,前几天有人民军在这里战斗过。而南朝鲜伪军在剿灭人民军的抵抗后,以资共的名义杀了村子里的几十号乡亲。被杀的老百姓和人民军士兵的尸体都被扔在村子外面。村子里都是伪军,没有老百姓。
  班长说:“这些李承晚伪军,是美帝国主义的走狗!比美帝国主义更可恶!真正欺负老百姓的都是他们!”
请按 Ctrl+D 将本页加入书签
提意见或您需要哪些图书的全集整理?
上一节目录下一节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