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个子不高,比一米七出头的乾和之还要矮点儿,给人的感觉很敦实,约过几次乾和之,想要一起吃饭,乾和之不喜欢李强看自己的眼神,每次都找借口推了。
乾和之不想惹麻烦,他僵硬地对李强笑笑,甚至主动道了歉,“撞到你对不起。”然后飞快地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把换下来的衣服浸到脸盆里,在水池边洗了,拧干,在烘干机里挂好。
烘干机是这屋子里唯一一件由乾和之自己买回来的大件儿,刚搬来的时候他也试过和邻居一样,把洗好的衣服直接晾到窗外的陈年铁丝架上。
但82年的铁锈掉个没完,另外住在乾和之楼上的人家衣服总不拧干,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让乾和之刚拧干的衣服跟着一起滴水,大有我不干你也休想干的意思。
乾和之不想加入探头腾空吵架的队伍,索性咬牙给自己添置了台烘干机,成功地让原本就不宽裕的自己更加贫穷。
这会儿他坐在床边,听着机器发出的轻微声响,眼里看见的明明是米白色的暖调布罩,居然也让他产生了一种看见自己悲惨命运的联想。
乾和之发了会儿呆,最后忍不住悠悠地叹了口气。
给傅闻声泡过一次茶以后,乾和之每次到周密园就多了一项新任务。
新的一周,乾和之看着茶罐里剩余的茶叶,沉默了。他猜傅闻声一个人在家时应该也经常泡茶喝,不然不至于消耗得这么快。
周密园并没有完整的茶具,但这并不妨碍乾和之像模像样地行茶。把茶叶拨到茶碗里,加热水,浸润即倒。
傅闻声今天就坐在旁边,乾和之沥水时“凤凰三点头”的动作都不自觉大了些。
乾和之给傅闻声选的是另外一个礼盒中的茶叶,是铁观音,浸润后的茶叶微微舒展,呈现出斑驳的绿色。再加入热水,颜色就统一了,蜜桃香味也明显起来。
傅闻声接过小茶杯,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小口,认真地说,“挺好。”
乾和之谦虚道,“是先生的茶叶好。”
傅闻声放下喝干的小茶杯,回答得十分坦诚,“我不懂茶叶,买的时候直接选了最贵的。”
乾和之手一抖,第一次发现傅先生英俊的外表下隐藏着的居然是暴发户的里子。乾和之觉得有必要帮男主人维持形象,于是友善地打断了这个危险的话题,“茶叶剩的不多了,如果先生还想喝的话,要记得再买些回来。”
傅闻声“嗯”了一声,新的一杯茶水放到嘴边,忽然想起来问了句,“还有什么茶叶推荐吗?”
乾和之稍微想了想,“或许您可以试一试祁红,香气更明显,但入口比较淡。”
傅闻声点了点头,没再接话,喝茶的动作让安静等待他反馈的乾和之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他的喉结部位,那里正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起伏,连带着脖颈上的皮肤一起,流畅的波动像无风时温柔的海浪一样。
乾和之很自然地联想到自己,他觉得自己的喉结比起傅闻声的要不明显的多。
又一杯饮尽后,傅闻声低了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空掉的茶杯。
他喜欢我泡的茶,乾和之这么想。
回蔷薇小区的路上,乾和之靠在车窗上打盹儿。
公交车在半道上突然急刹,乾和之的头磕到前座,他吃痛地“嘶——”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听见师傅在骂外面的人,“会不会开车啊?!”
他坐直,捶了捶发麻的颈侧,慢慢地摆正自己的脑袋。等公交车开到到站前的最后一个红绿灯的时候,他弯着腰起身,趁着公交停车等红灯的间隙,快步走到后门的位置。
信号灯转绿,汽车重新启动,乾和之的身体跟着向后晃了晃,他用一只胳膊用力地勾住杆子,一直到公车到站停下。
公交车是电动的,没什么熏人的尾气。
乾和之从上一辆车上下来,站在站台,查看自己要转乘的下一班车的预计到达时间。确认好之后,他转过身,看着街对面发呆,人一动不动,盯着柏油马路上并不特别的一点,目光逐渐变散,像个睁着眼睛休眠的机器人。
街的对面有一家花店,和站台只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
乾和之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目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落到那家店里的,总之等他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在盯着店门口的花篮了,也许是那满溢的绿色主动勾了他的视线,告诉他“看马路还不如看我”。
乾和之回头看了一眼,心想反正下一班车还有二十分钟,不如去看一看。
他进店的时候没有看到人,先在推拉门上敲了敲,然后又询问了两声,依然没有人回应,他就在店门外四处张望。
隔壁修车店老板看见了,朝远处小饭馆喊了一声,这洪亮的一嗓子差点直接把乾和之吓跑路,幸好那饭馆里的年轻女人出来得够及时。
整家店里就属百合花的香味最明显,那味道几乎称得上横冲直撞了。
放在自己的小屋里估计会有点熏人,乾和之这么想着,如果摆到傅先生家就会好很多,毕竟别墅空间大。傅先生家里空旷得可以,乾和之每次看到都会觉得可惜。
他在花店里来回转了两圈,贫穷的现实最终没能压制住心血来潮消费的欲望,再加上老板娘一直围着他介绍,让乾和之不太好意思空手离开,最后就买了三支含苞待放的百合。
希望傅先生不会介意家里多出几朵花来。
乾和之把买来的百合枝简单修剪一番,插进花瓶里,摆到床头柜上。
下午的阳光懒洋洋地照着,穿过一扇老旧的窗,照进这个狭窄逼仄的空间。乾和之本来翘着脚昂起头看着,没一会儿人便困了,于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在这个阳光充足的午后,在若隐若现的百合花香气中,第一次找到了些独自生活的乐趣。环境算不上好,甚至搭不上静谧的边,但他为自己做了一个微小的决定,并为此感到由衷的快乐。
即便这个决定只是买一束花。
到了该交房租的日子,乾和之揣着一兜钱去了银行。他还没有成年,没有身份证件,去银行办卡就很麻烦,需要这样那样的证明。所以每次交租,他都是直接到银行用自助终端,把钱打到房东的卡上,再把凭证收好。
在周密园打扫挣的钱,徐阿姨都用手机转给他,乾和之不太会弄,看着个数字来来回回地变也没有什么真实感,还是徐阿姨教他操作,又带着他实地走了几遍,他才逐渐克服了空着兜去超市买东西的心虚感。
手上的现金越来越少了,乾和之总觉得人有些发飘。
他这两天时不时地就会想起自己刚出来的时候,虽然距离现在也没有太久。
那时候他也像现在一样,揣一兜钱。没有地方住,就在一个破旧的不查证件的旅馆住了两天,买了一个很便宜的智能手机,打听附近出租的房子。
乾和之是在听旅馆前台小姐和别人聊天的过程中听到的蔷薇小区,他们说蔷薇小区的房租很便宜,但乾和之没有立刻做决定,他连着几天的白天都在附近乱逛,像个刚从大山深处来到现代城市的原始人,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也充满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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