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既然都冒昧前来了，该问的还是得问。他抿了抿嘴唇，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开口问道：“松田教授，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今天来，只是问几个小问题，问完马上就走，不会影响您休息。
　　请问，您在四十多年前，是不是在鹿儿岛，资助过一个叫伊藤达也的贫困生，后来他改名叫松田达也了。不知道您对他还有印象吗？”

　　松田大志一愣，似乎没想到日暮俊介会谈论起这个人，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笑着回答：“达也？我当然知道他了，怎么会没印象呢？他是个好孩子，每年过年过节的时候，还会想着给我发邮件问候我们全家呢。怎么，他出了什么事吗？”
　　还没等日暮俊介接着再问下去，一旁的北原夏树反而先跳了起来。
　　她红着眼眶，咬着牙质问父亲：“爸爸，你说松田达也是好人？每年给你发两三个问候邮件，你就满意了？我们家以前给了他多大的帮助，结果他混出头了，有出息了，说不联系就不联系了。这二十多年来，他连我们家的门槛都没踏进来过……”
　　说着说着，北原夏树的声音都开始有些哽咽：“他根本就是没良心，要不是每年还记得发几条邮件过来，我还以为他早就死了呢！我以前一直觉得，他和别人是不同的，结果也一样忘恩负义！”
　　松田大志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女儿的手，轻声安慰道：“他们怎么会没良心，又怎么算得上忘恩负义这么严重呢？爸爸资助那些孩子，难道就是为了求他们的回报吗？
　　不是的，爸爸是希望他们都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们只是给了他们一些微末的帮助，最终能不能成才，都得靠他们自己。
　　夏树，不要怪他们，爸爸从小就教你，善良才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他们以前收到爸爸寄过去的文具和书本，都会写信感谢我呢。
　　现在，那些孩子都有出息了，不记得我也没有关系。他们小时候都太穷了，连饭都吃不饱，所以不愿意去想起那段记忆。既然这样，就让他们都忘了吧。”
　　北原夏树听罢，忍不住伏在父亲的肩上放声大哭起来。
　　见父女两抱在一起各自伤心，日暮俊介和林真一待在一边也是坐立不安。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以刑警的直觉，他们都看得出来，松田大志说的都是自己的真心话。老先生和自己的女婿虽然同样都是大学教授，但是人品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就更加深了他们对松田达也的怀疑：什么人会对松田大志这样善良的老人口出恶言呢，尤其松田大志还是他松田达也的恩人？
　　另外，北原夏树对松田达也的态度也非常奇怪。

　　北原夏树特地在日暮俊介和林真一的面前说起，松田达也“这二十多年来，连他们家的门槛都没踏进来过”、“每年只给松田大志发两三个问候邮件”。
　　这是不是在变相地告诉他们，松田父女二人和松田达也之间，早就已经生疏得很了。
　　而且，从他们父女间的对话可以听得出来，曾经受过松田大志资助的贫困生，绝对远不止松田达也一个，而且绝大多数的他们从学校毕业走向社会后，基本都和松田大志断了联系。
　　既然如此，为何北原夏树只对松田达也断绝来往的行为这么在意？这份在意，是否能说明他们两个年少时感情的不同寻常，还是北原夏树为了证明自己和松田达也早已断绝关系，而放出的烟雾弹？
　　松田大志看出来，面前的两位年轻警官应该是想和他单独谈谈，便善解人意地吩咐女儿去楼下食堂给他买饭。
　　北原夏树犹豫着不肯走，他还开玩笑地说：“怎么，爸爸都八十了，你还担心我会被这两位警官欺负吗？快去吧，去晚了好吃的菜都卖完了，记得味增汤里的豆腐多要些。”
　　等北原夏树走开后，松田大志立刻变了脸色，着急地问道：“警官，我本来还以为你们来这里，是为了问我女婿的事。几天前夏树那孩子才对我说，苍介有了个情妇，那个情妇还被人杀害了。
　　结果你们来，是问达也的情况，他出了什么事？他还好吗？”

　　看老先生急得脸都红了，日暮俊介只得出言安慰，表示松田达也很好，他们只是循例问一问，了解一些基本资料而已，这才让松田大志舒了一口气。
　　他躺回病床上，笑着对二人说：“人老了，是真的要服老，上了年纪之后，我这心里根本就藏不住事了。
　　前两天，夏树和我说苍介有了个情妇的时候，我也是差点憋过去了，这心脏病十年来一直调养得挺好的，居然被憋得当场发作，把那个傻丫头吓坏了。
　　但是我在病床上躺了几天，也算是躺明白了。夏树从小就是个喜欢报喜不报忧的孩子，她既然鼓起勇气和我说了这件事，那一定是打定主意要离婚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应该要支持她的决定。
　　一年前，我的……我的外孙出了意外过世了，当时她也说想和苍介离婚。我劝她再考虑考虑，毕竟那只是场意外，苍介即使没有看好孩子，他确实有错，却也错不至此。
　　没想到一年过去了，她还是想离婚，苍介在外面也有了别人，说明他们两个人互相之间确实没有感情了。

　　那就离吧，有我这个老头子在，她什么都不用怕。”
　　日暮俊介和林真一见状，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松田大志对北原夫妇的事好像并不怎么了解。当然，北原夏树作为女儿，母亲十年前又过世了，婚姻中的不睦确实很难对父亲启齿。
　　刚才，他也默认了北原夏树说的，和松田达也之间极少联系。
　　既然如此，他们也不愿意再问些尖锐的问题，影响老人的休养，便起身告辞。
　　等日暮俊介和林真一打开病房的门时，才发现北原夏树正站在门外泪流满面，不知道听了多久。

　　看到他们两个走了出来，她才如梦初醒般抬起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擦干了眼泪，冷冷地说：“日暮警官，林警官，你们可能不知道，我父亲心脏病很严重，在他出院之前，请你们不要再来了，他真的很需要静养。”
　　顿了一顿，她的眼泪又再次流了下来：“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失去爸爸，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们父女吧。
　　不管是松田达也也好，还是北原苍介也好，他们都和我们父女两个没关系，至少和我爸爸没有任何关系，他知道的绝不会比我多。
　　你们要问要审，就都来找我吧，我悉听尊便！”
　　说罢，北原夏树转身走进了病房，并重重地关上了门。
　　两人回到警视厅时，正巧在门口遇上了铃木光彦，他奉命去调查松田达也的户籍信息。
　　在接下来的例会上，铃木光彦汇报说，根据松田达也的户籍资料显示，他改姓这件事发生在他28岁那年，也就是在1993年。
　　但是从区役所调查回来的资料又显示，北原苍介和北原夏树是在1992年结的婚。也就是说，松田达也改姓这件事，发生在他们结婚一年之后。
　　也就是说，松田达也所谓的“改姓是为了入赘松田家”这一说法，根本是子虚乌有。可要是说他改姓是为了在松田大志身上捞好处，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去松田家登门拜访过，又能捞到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