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我如此，我便如此。扶空眼中冻结数千年的思绪骤然打破，她那些压制了几千年的杂念顿时迸发出来。她问过自己是谁，问过自己的能力从何而来，问过自己该做什么，问过自己是否像人间的人一样，有朝一日会消逝？她找不到答案，上穷碧落下黄泉，从所谓的神仙到蝼蚁，这全宇宙中只有独一份的她，她无法从朋类身上得到答案。慢慢地，她就不再问。
　　日期：2020-02-07 03:07:32
　　她看着张若虚收回身前的手，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你后悔吗？跟着我。我不曾想法子帮你治眼睛，只想从你身上要回那力量。”
　　张若虚绽开无邪的笑颜：“如何会？我心底里便想跟你走。”

　　扶空虽然知道他对自己有不一样的留恋，但却不知道这份留恋从何而起：“为何？”
　　张若虚像孩童信任母姊一般坚定：“我梦中的神女叫扶空，她就是你。”
　　扶空有些意外，她相信张若虚不会对她撒谎：“我这名字倒不多见，但或许也有重名的人。你便不怀疑？”扶空有意识后听到的第一个声音，便是“扶空”。她便把这当做名字。
　　张若虚摇摇头：“是你。”
　　雨势突然变大，张若虚循着扶空的气息走过去，把伞撑到她头顶。她正要开口拒绝，张若虚温暖的声音说道：“扶空姑娘，不必时时刻刻戒备人间的一切。既然有伞，你大可不使用神术来挡雨。”
　　扶空沉默不语，收回星力。她原利用星术改变了自己周身的气候，却被张若虚识破了。她便默许了他为她撑伞的好意。
　　客栈简陋，无回廊或屋檐，扶空不愿意回房，张若虚打定主意要一直陪着她。两人在伞下保持着一定距离，张若虚的伞几乎都倾在扶空头顶。
　　扶空突然问：“你见过你梦里的扶空吗？”张若虚神伤地摇摇头：“但我相信就是你的模样。”
　　扶空扭头看伞外，手上轻轻发力把伞推正，遮在二人头顶。为了避免张若虚又把伞倾过来，她便主动跟他站近些，刚刚好衣袖相并。张若虚纯黑无光的眸子里溢满了笑意。

　　扶空说：“我不清楚我的模样，我没看过。很久很久以前，那些人见了我便说是神仙下凡，我不想和他们纠缠，便戴了面具。再后来，一场大战过后，我沉睡了好长时间。等我醒来再路过人间时，他们都很恐惧，我便又把面具戴起来。”
　　张若虚怜爱地理了理扶空有些飘散的发丝，帮她理顺在耳后掖好：“有时候我很好奇，造化为何要送人一双能看见七色凹凸的双眼，让人迷惑于所谓的美丑。”
　　扶空抿嘴轻笑：“造化可不听你这控诉。我告诉你，我有个法子，不用双眼，能看见更多。”
　　张若虚听她兴致盎然，也觉得开心，便顺着她的话问：“是吗？什么法子？”

　　话音未落，张若虚帮扶空理发的手被她轻轻握住，贴上了她的青铜面具。
　　大雨下得如山洪泄流，轰鸣作响。张若虚耳中只有他与扶空的呼吸声。他看见了。梦里的神女幻影刹那间与扶空重合，身后虚空的宇宙绽出朵朵莲花的轮廓，宇宙仿佛随着她的脚步展开，她走到哪里，宇宙便延伸到哪里。
　　而她回头，那是一张不染半分凡尘的脸。或者那不可以称为脸，那是亵渎和贬低。她棱角分明，细看又没有轮廓，张若虚看不到尽头，他的视线在她的脸上漫步，却每一步都是惊艳与快乐，每一步都感受到宇宙中最强最蓬勃的生机。他的眼睛在丈量她的身躯，他不曾触碰她，但她每一寸肌肤的触感都在他心底里激起共鸣，令他爱不释手。
　　日期：2020-02-08 22:41:18

　　她缓缓睁开双眼，平静而深邃地看着他，眼中有着时间的尽头。他的影子倒映在她的双眸中，和他平时的样子明显不同，但是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当他的影子出现在她的眸子里，她的轮廓在他眼里也豁然清晰起来。
　　“是你吗？”她温柔地看着他，不曾开口，柔柔的问候像从宇宙起源之处传过来。
　　张若虚清醒地陶醉着，伸手捧起她的脸—只能触碰到虚空的宇宙。“你找我？”
　　她虚无缥缈的身影铺满了这片宇宙，张若虚只身站在她面前，渺小而真实，似乎他便能与她同等。她俯下身子，心满意足中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伸出的手带动一片闪闪星光，轻轻地摩挲着他的面庞：“想走到你的尽头，便知道你的模样。”
　　他握住她摩挲着的手，心安理得地嗅着她无穷无尽、包罗万象又生机勃勃的气息：“你如今看见了。”
　　她悲悯地看着张若虚：“我已经不是我。你还尚未是你。一切都是执念生出来的幻像。我们的相遇永远是相悖。我若能走到你的尽头，你便不是你。你若是看见我的模样，我也不是我。当我们即将见面的那一刹那，我们必然会忘记一切，也忘记我们的相遇曾经就在瞬间之遥远。遗忘，是你我最大的宿命。”
　　张若虚的胸口被悲伤塞得满满的，千万种不舍：“为何如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来见你。”
　　她浅浅笑着：“若你执念，则永远无法见到真正的我。”
　　张若虚紧紧握住她抽离的手，坚毅如铁的男子此刻竟有落泪的冲动：“扶空姑娘呢？她便是你，她便是你。不是么？”
　　她的笑和影子都慢慢隐入无边的黑暗之中：“所有的相遇，皆为幻像。”
　　张若虚惊慌失措地追向那虚空宇宙，直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清晨的阳光洒在他如神似圣的面容上。是梦？他从未感受过如此深刻的失落和怅然。
　　“若虚哥哥，你醒了！”耳边响起姚明珠的声音，张若虚木然地循声转头，他能感知到姚明珠在身边聒噪，而门边还有一个人斜身半倚着墙。
　　那人便是风无忌。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浓浓的醋意：“你昨晚跟扶空做什么去了？”
　　听到扶空的名字，张若虚突然醒过神来：“你什么意思？”
　　风无忌冷冷地说道：“她凌晨带你回来，说原本要传授你一种借用星力以探知周遭环境真相的能力，但你竟晕了过去。”风无忌想起扶空凌晨降临在他床边，手上却横抱着昏睡的扶空，让风无忌白欢喜一场，恼羞成怒。

　　“孤男寡女的，以后别这样了若虚哥哥。”姚明珠贤惠地端来洗脸水，水温她都探好了。她仔细考虑过了，虽然张若虚眼下失明了，但她父亲已逝，除了张若虚，恐怕没人会愿意照顾她后半生。她目前要做的，就是好好照顾张若虚，感动他，待他复明之后娶了她。
　　张若虚只当她是一个认识的小姑娘，不知道她心中旖旎向往。捕捉到她的动作之后，便自行接过洗脸盆，洗了脸之后，抬起头问门边的风无忌：“扶空呢？”
　　风无忌眉头紧皱，颇有不屑之意：“无事不登三宝殿。别以为她有意教你几招，你就和她多亲热了。当初，我只见了她两面，她就把那十具血尸交给我看管了。说到底，她只是可怜你，她信任的人还是我。”
　　张若虚从未掩饰过对扶空的情绪，光明磊落，不介怀风无忌打翻醋坛子后的风言风语。起身整整衣服，大步流星走出屋去，今日要进洛阳城。想必扶空早已迫不及待撇下众人，单独去了旧的十方琉璃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