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伯爵的这个动作,他身后的诺曼人也纷纷扔下了武器,埃德加此时几乎已经完全脱力,他汗水涔涔地看着眼前这个毫发无伤,全身干干净净的诺曼骑士屈服在自己面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血腥的战斗结束后,埃德加派人向大营两旁的塔楼守军劝降,然后就来到了左翼的骑士中间。被众人环绕的尤特雷德依然用手捂着满是鲜血的脸颊,一支可怕的长箭正插在伯爵的鼻梁左侧,深入数英寸,埃德加看着这个伤口,摇了摇头。尤特雷德的眼睛此时被鲜血模糊,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在喃喃自语着。埃德加低下头,靠近尤特雷德后小声说道:“没事的,我的兄弟,不要急,你会没事的。”
尤特雷德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他的头盔依然罩住了脑袋,没人敢直接摘下来,生怕任何移动都会立刻要了他的命。埃德加看到尤特雷德毫无反应,只是一直喃喃自语着“我要死了”,最终放弃了尝试,起身又向一旁的伯爵侍卫们交待了很久后,才往被俘的萨里伯爵那边走去。
“那个贵族杂种在哪里?”贝尼西亚伯爵的侍卫伍尔夫赫尔怒吼着冲到被俘的诺曼伯爵身前,他的长剑握在手中,差点将萨里伯爵直接刺个透心凉。
负责守卫的英格兰骑士们群起挡住了这个暴怒的北方勇士,他们用盾牌将威廉·德·沃伦伯爵护在自己的身后,和伍尔夫赫尔怒目相视着。
“住手!”埃德加恰好赶到,他一见这个场面立刻急了。
“大人,请……”守卫的解释被王子半截打断,埃德加只是示意他们放下了武器,伍尔夫赫尔也没有理由拒绝,于是一度剑拔弩张的形势被中止了。埃德加看了一眼伯爵侍卫,这个骑士曾经跟随贝尼西亚伯爵的长子在自己的军营中一起训练了半年,在约尔河之战时担任右翼旗手。眼下的情势他完全理解,作为贝尼西亚伯爵的侍卫,这个骑士有义务在主人阵亡后继续战斗至死,如果幸存下来,也必须不计生死为主复仇。此战尤特雷德受到致命重伤,这个侍卫既然未能保护好贝尼西亚伯爵的长子,就必须为他复仇,才能洗净自己的污名。
埃德加为自己的战友感到悲痛,但是在萨里投降时,自己曾经当众承诺了对方的生命安全,也不能任由伍尔夫赫尔完成这个复仇。诺森布里亚侍卫一言不发,只是恶狠狠地盯着那个突施暗箭的诺曼贵族,这令埃德加感到分外棘手。
尴尬的场面忽然被狂奔过来的一名骑士打破了:“大人,尤特雷德……他……”
这个气喘吁吁的声音让埃德加心中一沉,伍尔夫赫尔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向尤特雷德的方向奔去,埃德加也紧跟在后。
贝尼西亚伯爵的长子满面血污,下颌抽动着,带动着利箭不住颤抖,仿佛要撕裂他的面颊,他抽搐着发出微弱的声音:“好冷……”
埃德加眼睁睁看着尤特雷德在痛苦的挣扎中逐渐失去生机,只有被箭矢毁掉的容貌似乎在诉说着自身的悲惨。伍尔夫赫尔扔下武器,跪坐在地,抱住这个年轻骑士的尸身痛哭起来。埃德加没有出声,虽然见过许多年轻人的残酷死亡,包括一些被榴霰弹打成一团碎肉的场景,眼前的这一幕依然让他感到触动,埃德加默默静待伯爵侍卫的哭泣停歇,才擦干了自己的眼睛:“伍尔夫赫尔,你休息一晚,等伊利岛的人到达后,就带着尤特雷德的尸身返回约克。还有,我命令你护送萨里伯爵,交到贝尼西亚伯爵手中处置,只是告诉他,我曾经许诺过这个俘虏的性命。”
伍尔夫赫尔眼神呆滞地点点头,手上还沾染着黏稠的血块,一动不动。四周的英格兰骑士们都非常理解他的痛苦,有些人还想起当初哈罗德国王的那些侍卫来,他们的领主在森拉克山上中箭时,那些人一定也是这般一边大哭一边战死的吧。
埃德加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他以前并不是很理解盎格鲁撒克逊人的这种“王伴”之情,直到亲眼目睹才意识到这种同餐共宿的伙伴之情意味着什么,侍卫并不是仆人,也不是保镖,他们就是王者与领主的血肉,任何对血肉的辜负都意味着羞耻,而若是王侯身伴十个同生共死的侍卫,甚至可以笑傲百万雄师。
死去的骑士如同断折的利剑,无论曾经如何荣耀,从此也只能与草木同朽,可是埃德加王子仍然需要维持接下来的战局。他在击破诺曼人的封锁后,便将“飞毛腿”马丁派回伊利岛向赫里沃德传讯,并约定随后的撤离时间。沼地的英格兰人和丹麦人损失很大,但是需要撤出的人数依然不低,埃德加打算在伯恩防御五天,然后便立刻北返,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非常紧张,赫里沃德的人马必须在奥多主教全军来攻之前撤出岛上。
换上曾经属于萨里伯爵的干净衣袍后,埃德加在疲倦中陷入了沉睡。这天黄昏时分,潜渡到伊利岛上的马丁将北线道路打通的消息告知了自己的主人,困守孤岛的赫里沃德当即大喜,他舔了舔手指,又竖着向外伸出,然后对马丁说道:“风向正利,我们立即起航,提前向北靠岸。”
岛上英格兰叛军雷厉风行,在赫里沃德一声令下迅速将所有伤病装船,又将能带走的战利品物资搬到舱中,为避免打草惊蛇,并没有焚烧岛上坞堡,便分批登船起程。月色透过水面薄雾笼罩了英格兰人的船只,四下却一片沉寂,只有帆上的风声与水面的桨声不时传入耳中,赫里沃德南望伊利岛,又想起舅舅的处境,轻叹一声,没想到自己又一次不得不背井离乡流亡。
在岸边停船后,马丁当先向伯恩方向赶去,他向警戒的英格兰哨兵举手靠近:“我是赫里沃德大人的侍从马丁,快带我去见王子。”
借着月色辨认出对方后,英格兰人面露诧色,但还是将他带到了埃德加的营帐中。此时已经是后半夜,王子睡的很沉,终于被唤醒后,埃德加将冷水洒在脸上,长发也浸湿大片后才算恢复了精神:“马丁,你不是去伊利岛了吗?”
“是的,大人。我家主人已经到达了。”马丁回答道。
“这么快!”埃德加吃了一惊,显然没有准备。
“我家大人说,如今沼地到处是敌军,今夜离开更安全些。”
埃德加点点头,将一件略显宽大的淡黄色毛纺长袍披在身上,又从桌上拿起一片乳酪,边吃边说:“现在带我去见你家大人吧。”
赫里沃德在诺曼营垒外见到埃德加王子时,第一眼并未认出对方身份,这个年轻贵族穿着一件诺曼式袍服,除了须发外,举止仪态都更像是欧洲大陆的贵人。在马丁介绍王子身份后,赫里沃德才向对方行礼,同时却想起了年轻时听到威尔士的格鲁菲兹大王对忏悔者爱德华的那句评价:“一个诺曼杂种。”
听见埃德加说话的声音后,赫里沃德忽然意识到目前的情势:对方不是当初放逐自己的爱德华国王,自己也不是那个跟随威尔士人,准备攻击爱德华派来的哈罗德伯爵的佣兵。他驱除了这些杂念,静听着年轻的英格兰王子对自己说道:“大人的部下已经安排进营中休息,不知大人今后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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