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个月前，山里天气大变，六月天里下了一场冰雹，爷爷原本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身体，突然发烧了，并且又开始吐血和便血。
　　送去医院一检查，医生摇摇头，说癌症复发了。
　　癌症复发意味着什么，相信有点儿生活经验的人都应该明白。
　　嗦嘎心急如焚，这时有人给对他说，可以试试牛瘪。
　　那人说牛瘪是牛吃了青草后的新鲜胃液加上牛胆熬成的一锅糊状，据说是治疗胃癌的良药，并且保证可以药到病除。
　　牛瘪在贵州那边比较常见，在川西却很少有人食用，毕竟那是动物的胃液，大多人还是不能接受。
　　而且，牛瘪对牛的要求很高，必须的壮年牛，而且级别越高越好，于是嗦嘎想起了家里喂养了多年的那头神牛。
　　那神牛在嗦嘎十岁的时候就出生了，一直陪伴了家人多年，体型健壮，长相也是相当俊美，特别的额头上的那一圈白毛，更是显出这牛与众不同的气度。
　　嗦嘎的爷爷是族长，他给这牦牛取了个名字叫“山神”，希望他能像山神一样茁壮强悍。
　　山神果然没有辜负族长的期望，它的个子越长越大，而且还相当聪明，寨子里每年都会举办一次斗牛大赛，嗦嘎家的山神每年都是第一名，久而久之寨子里的人都叫它神牛了。

　　斗牛比赛得了第一名的神牛，眉心会用山鸡血画上一个红点，那是地位的象征，其他的牦牛远远见了它，也知道退让三分，不敢在它面前造次。
　　寨子里的人大都依靠养牦牛为生，嗦嘎家也一样，一般壮年牦牛长到三岁左右就会屠宰供应给山下的牛肉经销商。
　　山神被奉为神牛之后，嗦嘎家就不准备屠宰它了，把它当作了家里的成员，邻居们羡慕山神的体型，纷纷领来自己家的母牛与他交配，时间长了，这寨子里的牦牛们几乎都成了山神的牛子牛孙。
　　而它也算是这寨子里的牛祖宗了。
　　后来人们渐渐发现，山神的儿子儿孙们，不仅体型外貌比一般的牦牛俊美，而且肉质居然出奇地好。

　　平原地区的人主要食用的是黄牛和水牛肉，这两种牛是圈养生长的，肉质相对牦牛而言，较为粗糙。牦牛肉口感便要细腻得多，通常只需要用一点点盐巴辣椒腌制一下，在不透风的地方阴干三个月，便可以即食了。
　　听嗦嘎说道这里，我立刻想到了他家二楼那间小屋子里悬着的那半头牦牛，应该就是正在被阴干，以便做成牛肉干吧。
　　虽然牦牛肉味道细腻化渣，但却有一个不好的地方，就是有一股身体里自带的膻味。
　　高原地区的人早就习惯了这个味道，甚至觉得那是一种美味，而平原地区的人却是难以接受的，因为他们情愿吃口感粗糙，却没有膻味的水牛黄牛肉，也不愿意过多尝试带着这种原生态味道的牦牛肉。
　　因此，牦牛的的销售，一般也就是在山里自产自销，价格也一直上不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山神的儿子儿孙们，宰杀后所生产的肉质，却不禁细腻而且根本没有那一股膻味，牛油中自带一种浓郁的味道，那味道用来熬制川味的火锅底料，堪称一绝。
　　一传十十传百，嗦嘎寨子里的牛好，便引得了山下的经销商们趋之若鹜。
　　一头生牛的价格，从开始的二十元一斤，猛得就窜到了八十元一斤，翻了足足四倍，而且还供不应求，一般需要提前几个月预定，更有火锅店主亲自到嗦嘎家里预定还没出生的牦牛。
　　寨子里的人因为山神赚了钱，大家都喜笑颜开的，也真的把山神当神一样供奉着，并在山坳中集体出资请人来刻了一个硕大的岩画，算是对山神的感恩。
　　可是这一次，嗦嘎的爷爷癌症复发，他在听了牛瘪能治疗癌症的偏方之后，居然对山神动起了脑经。
　　坦白说，当这个年头在他脑海里闪现出来的时候，他是非常痛苦的，因为山神几乎是跟他一起长大的，他们之间的感情相当深厚。
　　但是爷爷胃癌用医疗的手段已经无法控制了，如果一直拖下去，就很有可能性命不保。
　　嗦嘎深信，山神是神牛，它已经在这山里生活了十几年，每天都吃青草喝雪水，用它的胃液熬出来的牛瘪，用它来治病一定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于是在一个晚上，月亮挂在天上，很远很亮。
　　当时山神正在吃草，它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餐的青草特别细嫩，也非常丰盛。
　　它看见嗦嘎朝自己走过来，余光下主人眼中有晶莹在一闪一闪的，近了他摸了一下自己犄角，在它耳边轻轻说着：“山神，你多吃点儿……”
　　大口大口吃着割好的青草，山神丝毫没有觉察到，主人背后正握着一把磨得十分锋利的牛刀！
　　杀了山神之后，嗦嘎对着它倒在地上的身体痛哭了一场，虽然山神只是一头牦牛，但毕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如果不是为了替爷爷治病，自己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伤心难过之后，嗦嘎深吸了一口气，切开了它的肚子，将那一大包裹着绿乎乎粘液的胃取了下来，又取下了山神的牛胆。
　　回到屋子里，嗦嘎把山神的胃液取出来，又喝着牛胆熬成了一锅。
　　看着锡锅里鼓鼓冒烟的一锅牛瘪，嗦嘎低低哭泣起来。

　　有声音在后面叫了他一声，转头他就看见了弟弟贡嘎，在得知哥哥杀了山神之后，贡嘎大惊失色，他问嗦嘎为什么要这么做，嗦嘎哭着说出了原因。
　　兄弟两个抱头痛哭了一会儿，之后两人拿着牛刀把山神的尸体肢解了。
　　一切结束之后，嗦嘎盯着山神的牛头，说要把它做成牛头雕饰，挂在房门上，这样就好像山神还在陪着他们一家。
　　第二天一早嗦嘎盛了一碗牛瘪给爷爷喝下，爷爷问嗦嘎那是什么，他没有说是山神的胃液，只是说喝了对爷爷胃好。
　　族长没问什么，喝完那碗牛瘪就又躺下了。
　　看着躺在床上又睡过去的爷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嗦嘎明显感觉他的气色居然比之前好多了。这样的效果让他坚信，用山神胃液熬出来的牛瘪，确实能治好爷爷的病。
　　制作牛头雕饰需要香料，嗦嘎照顾爷爷休息之后，就下山去买香料了，临走之前，他嘱咐贡嘎一定要细心照顾那锅牛瘪，等爷爷醒了之后，再给爷爷喝一碗。
　　等他骑着摩托车从镇上的集市赶回来的时候，他却发现寨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了，家里也是空无一人，只有那锅牛瘪还在蜂窝煤的小火下微微沸煮着。
　　他找遍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不仅家人都不见了，而且连从山神身上取下来的牛头也消失了。
　　就这样一直到了晚上，还是没有在找到任何人，嗦嘎只得打电话报警，那一刻山里的信号突然变得很差，无数次的拨打出去，那边始终是无法接听。
　　躺在自家的床上，嗦嘎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梦里，他看见寨子里的人都回来，大家喜笑颜开地说去镇上赶场了。嗦嘎很奇怪说今天我也去了集市，怎么没有看到你们在呢？
　　那些人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嗦嘎笑，他看见弟弟贡嘎和爷爷也在人群中，爷爷的气色很好，并且大步朝前走着，健步如飞根本不像个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