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天道》
第46节

作者: 大热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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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20-03-15 21:30:48
  第三十八回-聚散本无期,忘情非无情
  是夜,施存一宿于信陵坊,专候晋王旨意。未至三更,便有人来唤施存一,施存一也无暇盥栉,起身随那人来至王府门外等候。丑时一过,便见有一内侍匆匆前来,待到了近前,施存一方才看清是王继恩,于是施礼,王继恩故作惊诧之状:“程押衙何故在此?”
  “晋王有恙,命我前来诊治。”
  王继恩点点头,“咱家也是前来为晋王‘诊病’的。”说罢走到施存一近前,压低声音道:“现有艺祖遗诏,押衙宽心便是。”

  听到“遗诏”二字,施存一颇为失意,举头仰望星空,轻叹一声,此时一阵凉风刮过颊上,不免心头涌上寒意,随口说了句:“天时有变,要加些衣服了。”王继恩另有会意,不禁掩面一笑:“明日里,晋王自会给押衙加身衣服,现下随咱家颁诏要紧。”
  开宝九年九月二十,宋艺祖赵匡胤薨。九月二十一,晋王赵光义即位,尊为神宗帝,改元“太平兴国”,遂拜程德玄翰林使。加官当日,司马皓正在朝堂之上。
  司马皓以苗昌裔之名入仕以来,屡次附议艺祖迁都洛阳,怎奈官微言轻,朝堂之上,晋王党羽众多,司马皓自是孤掌难鸣。更有甚者,起居郎李符也进谏艺祖,力陈迁都“八难”,艺祖近侧之人大胆谏言,可见晋王羽翼已然遮天蔽日。直等到开宝九年四月,艺祖力排众议,御驾洛阳,司马皓才等到时机,为艺祖于洛阳郊庙祭天择期。
  祭天当日,初时阴雨绵绵不绝,艺祖似有不悦,待到仪仗抵达郊庙之时,突然天光放晴,万里无云。艺祖大喜,口称“吉兆!”遂与群臣又议迁都之事。依司马皓所想,只要艺祖迁都之意一日未更,便可徐徐谋之,不求速达。怎料九月艺祖便莫名而薨,晋王登基。更未料到,晋王登基次日,封赏之人当中竟然还有自己师弟施存一,此事蹊跷,司马皓满腹狐疑,待退朝之后,便在宫外拦住施存一去路。

  “程翰林,一向可好?”
  施存一见对面来人正是自己师兄司马皓,不禁心中一惊,连忙回礼:“承蒙惦念。”
  司马皓进步来到施存一近前,揽住手臂,低声道:“此处不便,随我仁和店寻一间小子,坐下详谈。”
  二人来至仁和店,正值午时,店内已然宾客满座,嬉笑之声不绝于耳,店伙引二人来到一间小子,布下酒肉,便退到外面。司马皓将二人面前酒盏斟满,才开言道:“存一,一别十数年,不曾想今日于庙堂之上相见,此间种种,可否于我细细道来?”说罢举起酒盏:“若有不便,先吃上几巡也可。”
  施存一苦笑一下,端起酒盏,“十六年光景,一年便吃上一巡,不是上等酒力,也使不得。”

  司马皓轻轻碰了一下施存一酒盏,“你看这盏,或清或白,酒在其中,事在心中,饮了酒,便要道出你一年的清白。存一,不妨就说说今朝的清白吧。”
  施存一明白司马皓弦外之音,便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娓娓道来。
  司马皓受命辅佐艺祖,自下山之日,便将都城西迁视为首善,此举可据山河之险而去冗兵,循周、汉故事以安天下,正与艺祖不谋而合。且施肩吾从未对司马皓提起艺祖有此一劫,司马皓自然认定艺祖自会寿终正寝,故此才做了这长久的打算。今日听施存一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道来,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若当真如此,天时岂不大变,后续之事又当如何处置?
  司马皓正在踌躇之际,忽听得外面厅院内有人喧哗,正是当头酒保在那里大声呼呵:“你这厮好无理,来这里讨野火么?小子里都是贵客,若是惊了,你当如何担待?!”只听见有人答道:“过卖如何这般讲话,此处多有银两,多与你些便是。”当头酒保不依,只撵那人走,司马皓听来倒也觉得奇怪,平日里将些银两与这酒保,莫说小子,便是屋脊之上,也能备好桌案,今日这是怎的?心中一阵好奇,便起身出了小子,迎面正看到适才说话之人。

  此人生的堪称万里无一,一道一字过梁眉,狮子鼻,阔口裂腮,一对元宝耳朵,海下黑黢黢一把刚髯,眇一目。也莫怪酒保不敢留此人在此吃酒,若吃到戌时才去,出得厅院来,乍看去,似鬼非人,管教众宾客四散落荒而逃。司马皓又定睛看了看,忽然心中一喜,随口朗声吟道:“西施宜笑复宜颦,丑女效之徒累身。过卖!莫要为难这位官人,请这边来一同吃酒便是!”
  那人顺着司马皓声音看来,脸上不免又惊又喜,连忙施礼拱手,“叨扰,叨扰。小子内可有佳酿?”
  司马皓哈哈大笑,对那酒保说道:“过卖,只筛那‘雪酿’把来,今日多有贵客!”说罢掏出二两银子递了过去。
  酒保知司马皓乃是司天监正,也不敢怠慢,于是接了银子,转身下去了。司马皓连忙一把拉住那人,低声说道:“师兄,想煞我也!快快进来聊叙,今日你我师兄弟三人齐聚于此,乃是天意啊!”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文英。
  李文英哈哈一笑:“知我者,晗正也。”
  小子之内,师兄弟三人久别重逢,甚是欢畅,便各自捡了些紧要的,将过往之事一一道来。李文英于金堂与司马皓、施存一一别,恐那几名宋� 尸身招来祸事,便易了容貌,在蜀中漂泊,行医为生,倒也逍遥自在。施存一幸得红颜,却又失之交臂,以程德玄之名投晋王,鸩艺祖,若有所悟,便欲回去任凭师傅发落。司马皓尚有一事未了,便要在朝中待些时日。三人如此这般,便已吃到七巡酒,起了微醺之感。待吃罢七巡,施存一以箸击盏,口中喃喃道:“司马皓便是苗昌裔,吴甲便是施存一,施存一又是程德玄,怪哉,怪哉。”

  司马皓不解道:“有何怪哉?”
  “凭空里又多了这许多人物出来,岂不怪哉。”
  施存一此话一出,李文英不禁眉头一皱,“存一此话有理,若我等未在这世上走这几遭,这世间又当如何?”
  司马皓听罢仰天大笑:“非是我一人有此疑虑!”然后将身坐定,“师傅既知今后事,何苦我等下山来。你我兄弟三人,皆是局中棋子,君不闻‘实而张之以虚,故能完其势,是以势完而难制。’我等前番种种,无非博弈而生‘机’,先机而后战,师傅自然成‘势’。”
  李文英摇了摇头,“非也,若论陈势之道,无非宽裕、谨固、绝悬三品,以宽裕为上品。你我兄弟二人历梁、唐、晋、汉、周,又至大宋鼎定,期间颇有起势之‘机’,却无一战,何故?若天下为一局,他人绝悬之势,则我为宽裕,弃宽裕之势不陈,师傅绝无取而代之之意。”

  司马皓细细思忖,也颇有几分道理,便不再作声。此时施存一已然有些中酒,手上没了分寸,只听得“咔吧”一声,将刚刚举起的酒盏握碎,于是呵呵笑道:“两位师兄无需猜测,你们看,若有无坚不摧之力,管他姓字名谁,所谓一力降十会,悉数覆灭便是。市井小儿口中,只知有霸王,不知有项籍,自有道理。太上忘情,寂焉不动情,若遗忘之者。正如适才,有情之时,小心翼翼,酒盏不知劫数,与我盛酒;中酒之时,心中忘情,不控力道,发心举盏,却毁于顷刻。谁之过?此间无过,皆为定数。”

  施存一这一席话说的李文英、司马皓二人哑口无言,参悟了半晌。待酒保换了新盏来,施存一又斟满一盏,双手举起,“两位师兄,我已打定主意,明日便回师傅那里,继续修这太上忘情的妙处去了。”
  司马皓将自己和李文英面前酒盏斟满,然后端起:“也罢,待我事成之后,也回师傅那里,还有受度一事,不宜再耽搁了。”说罢看了看李文英。
  李文英此时若有所思,迟疑片刻才将酒盏举起,“存一所言颇堪回味,适才突发奇想,不如从今往后,我便以程德玄之名留在当朝,世间既已有此人,何不有终?”
  司马皓、施存一对视一眼,齐声大笑:“既然师兄有意,那悉听尊便。”三人又满饮一盏。
  施存一次日便离去,李文英易容顶替程德玄之名,司马皓以苗昌裔之名任司天监正,致仕之时,程德玄已知环州,从此二人再无相见。待回施肩吾洞府,施肩吾并未提及李文英。司马皓、施存一二人受度当日,施肩吾将施存一唤至身侧,双目低垂,悠悠说道:“存一,你可知尚有劫数未尽?”

  施存一连忙跪倒:“还望恩师明示。”
  施肩吾轻叹一声:“程德玄,淳化三年,改本州团练使。后复典环州,再徙庆州。咸平中,入朝,后知并州兼并代副都部署,移镇州。景德初,卒,有子名曰继宗。”说道这里,施肩吾看了看施存一,“存一可知继宗乃何人之子?”
  施存一心中猛然一惊,泪水正欲夺眶而出,旋即平复,淡然如水,“存一知道。”
  施肩吾点点头,“那何柔小娘子之事你可愿闻?”
  施存一微微欠身,抱了个子午诀,“恩师恕罪,存一还有功课,先行告退了。”

  施肩吾摆了摆手,施存一转身退下,正欲离开之时,施肩吾又言道:“得知何小娘子身怀有孕,唐垚便弃之不顾。那何小娘子孤苦无依,产下一子后,便故去了,幸得李文英四处寻访,才寻得此子下落,遂将其抚养成人。”
  此时施存一又慢慢转过身来,只见颊上两道泪痕,“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恩师在上,存一尚不得太上忘情之道,望恩师点化。”
  施肩吾点点头,“忘情非无情,你已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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