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弃，”马小花怜悯地看着我，这种眼神让我格外生气！她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她看我的眼神和曾经那些路人又有什么区别？那时候我是孤儿，现在她也当我是孤儿吗？
　　我咬紧牙关不看她一眼，转身就往山下冲去！我不相信那个老和尚的话，我要去镇上看看去！阿婆一定和以前一样，困在了哪儿。记得曾经有一次她去附近的镇子招魂，就被煞气冲了，第二天才回来！这次想必也是这样！
　　我跑得非常快，楼梯两层三层地往下跳，连摔跤也不怕了，石梯在我的眼里变得扭曲了起来，扭着扭着又模糊了起来，我仿佛只能看到两旁飞速往后的枯草碎石，耳边似乎飘来马小花的声音，说的什么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就这么疯狂地跑下去！

　　最多十几分钟我就跑到了山下，我站在奔流不息的青川江边愣了好几秒，忽然反应过来我应该去哪里！
　　于是我迅速地奔过了五丰桥，越过牌坊向镇上跑去，我的脚步踏在带着湿气的青石板路上声音很响，这时还没有几家人开店的。一个蹲在门口刷牙的男人正打奇地打量着我。他是觉得我这副模样很奇怪吗？披头散发，狂奔不止，眼眶红红……
　　短短十分钟后，我已经站在了一家门窗紧闭的店子前。这家店与别的店面没有区别，一样的清朝老房，下面开店，上面住人。门口的屋檐下挂着一根醒目的白色布条，侧面黑漆漆的招牌清晰可见：贤坊白事店。
　　我站在门口用力地拍着铁环，砰砰的响声在街道上传出很远，隔壁的一个年迈的婆婆坐在门口好奇地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那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头发蓬乱戴着眼镜的老男人探出门来：“姑娘，你有事？”
　　我一把抓住门框：“大叔，冯五婆她最近有到白事店里买过东西吗？

　　阿婆经常会去白事店买一些香烛纸钱，所以，我第一个就想到了这里。
　　店老板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你找冯五婆？她不来了，她也不可能来了！你要找灵婆的话，估计是找不到了！”
　　“为、为什么不来了？”我愣了起来，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
　　他重新戴上眼镜，仔细地打量起我来：“你瞧着不像本地人啊，可是看起来又有点眼熟。”
　　我一把揪住他的袖口：“冯五婆为什么不来了？”
　　他奇怪地看我一眼：“死人还买什么东西？只有活人买给她啰！”
　　“你！你骗人！她是灵婆，她怎么会那么快就死的！”我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仿佛可以把它捏碎！

　　“喂！小妹子你松手！不知道你在激动啥子！我给你说，两个月前的这个时候，也有一个年轻姑娘多早就来敲门！她是给冯五婆买寿衣的！过了几天，冯五婆就下葬了！”店老板极不耐烦，使劲甩着他的手臂。
　　我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眼睛越发模糊起来：“葬在哪里？”
　　“还能哪里？后山山顶上！喂，你倒是松手啊！”店老板抱怨道。
　　我猛地松开了双手，转过身就往后山的方向跑去！我的心脏一下子疼痛起来！就好像被一千根冰针扎进去了一样，冰寒刺骨，痛彻心扉！
　　我追上一辆刚刚开走的马车，车还没停稳，就爬了上去。这时我猛地双腿发软，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一般！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赶马的老大爷回过头关心地问我。
　　我努力想对他说话，可是我的嗓子就像被橡皮泥封住了一样，半天也说不出来，后排的一位大姐极力想来拉我：“妹儿，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医院嘛？”

　　我极力地摆摆手，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爷，我要去后山！”
　　青石镇的后山也就是坟山，位置在小镇的边缘地方，那里得坐马车，坐上十五分钟的样子。我曾经偷偷跟着阿婆，上去过几次。
　　这座山很好分辨，虽然不高，却一眼就能望见十几座坟，且越往上越多！快要山顶的时候，甚至会经过乱坟岗和秦家那座祖坟。这两个地方都是阿婆严禁我去的，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独自一个人来这里时，竟是为了寻阿婆的坟墓！
　　我顺着碎石小路上了山，阿婆的墓葬在山顶，那里，我知道是对她有着重要意义的地方。

　　因为她每隔一两月，都会挎着装着香烛纸钱的竹篮子出门，她不愿意我跟着去，我却偷偷地跟过一回。那次我才知道她去了青石镇的后山。她的脚裹过的，天知道爬上去得废多大的劲！
　　我看见她坐在地上边烧纸钱边哭，嘴里喃喃唤着什么，那里面埋的一定是阿婆的亲人了！
　　我边想边迅速往上面走去，山里的雾气极重，我的衣服似乎都变得湿润起来！越往上走，坟越少，寂静极了！
　　偶尔会有乌鸦的叫声传来，雾气重得只能看清五米以内，再远一点就模糊起来。
　　山林间褐色的树林一排一排穿插而立，光秃秃的，而地上却满是枯叶，如今已是初春，却一点发芽的迹象也没有，一片死气！
　　飘渺流动的雾气让我紧张起来，总感觉雾中会出现一个诡异的东西似的！
　　这场景，和我这两个月以来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这片浓雾的背后，就是我的阿婆吗？
　　我忽然心酸难耐，原来我做的梦竟是真的！我的阿婆她死了！她两个月前就死了！
　　我嚎啕大哭起来，我忽然响起的哭声惊飞了好几只乌鸦，它们扑腾着翅膀掠过林间，发出几声难听的呀呀声！
　　我蹲在原地哭了好久，才抹了抹眼泪继续往前走。我记得去山顶的方向，就在这片树林的左侧，一条长长的斜坡，爬上去就到了。
　　二十分钟以后，我看到了那棵枝繁叶茂的黄桷兰树！这棵树长在山顶平坦的一处，一点点阳光照在上面，看起来闪闪发光！

　　黄桷兰树下，有一座新坟，顶上用石头压着几张纸钱，飘飘洒洒的、坟头长了好些杂草，坟头的泥土也被风吹得散乱不堪。
　　我两三步扑到坟头，看清了上面的名字：冯氏玉兰与家人合葬之墓，2015年冬月，这是两个月前的日子……
　　“阿婆，我回来了……”我砰地一下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阿婆，你一直在等我回来，是我不争气！我现在才来，你生我气吗？”我的眼泪簌簌而落，滴在泥土里瞬间湿了一片。

　　“阿婆，我挣钱回来了！我终于有钱可以送你去医院了！你为什么不等我呢？你为什么连一声告别都没有呢？阿婆，你为什么不回答我？阿婆……”
　　“阿婆，十年前是你捡回了孤苦无依的我，一点一滴地告诉我做人的道理。不识字的你迈着小脚去镇上书店买书回来让我看，和你在一起，我再也没有饿过肚子。每次我半夜哭泣的时候，都是你安慰我。要不是你，我早就流落街头了！”
　　我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也哭泣了很久，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把黄土，似乎要把它揉进掌心里，直到最后，我嗓子哑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我才发现，不知不觉天已暗沉起来，乌云袭卷过来，遮天避日，眼看着就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