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管家踉跄地小跑进屋，连敲门都径自省去，焦虑道：“大人，出事了。”
　　苏明扬缓缓放下手中狼毫，吹干纸上墨迹，“什么事？”
　　邢管家站得更近些，附在苏明扬耳边，“昨晚上曹运码头的那一批银子……被劫了。”
　　“怎么回事？”他负在身后的手倏地紧握成拳。
　　“本来一切顺利，可等船都开出许久之后，忽的有一群面生的人闯入，将所有麻袋都劫了去。银子，可全都放在米袋里了。”
　　“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不晓得。”邢总管冷汗直流，“不过，我们的人昨天晚上在码头上看到了大小姐和楚亦。”
　　“楚亦在那里还能理解，她大晚上的去码头做什么？”苏明扬咻地睁开双眼。
　　“也不清楚，我们的人昨晚见大小姐上了楚家的船，过了好些时候才从船上下来，楚家运货向来都是只有楚亦带着下属去验货，昨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楚亦竟是带了大小姐一起去。”
　　“你的看法是，他们和这次劫银有关系？”
　　邢管家低声道：“不敢十分确定，但是昨晚一名伙计不小心把麻袋掉落在大小姐身边，似乎被大小姐察觉到了什么。这般推算，或许……或许真是被楚亦给劫了去。”
　　苏明扬双手使劲抓着桌上的宣纸，原本平整地摆放被他一下捏得破皱，“漕运码头你安排了多少银子？”
　　“大人先前特意吩咐过要小心行事，所以我把银子分了五处，漕运码头那儿是足足的一万两银子。”
　　“其他的呢？”
　　“其他的已经运出去了，码头这批算是最晚的。”
　　苏明扬斜睨一眼，问道：“可有被人看出破绽？”
　　“大人放心，所有装箱的伙计都在出发前撤回，船上留的除一人外其余都是不知情的雇工，而且我们这次用的是岐谷谷主的名号，想来是不会有人怀疑到大人头上的。”
　　见他沉默，邢管家叹了一口气，又道：“大人，这次恐怕凑不齐往年那么多的银子了。”
　　苏明扬疲倦地揉揉眉心，“那一万两丢了就丢了，万不可闹出动静。其他人倒也罢了，楚亦心思沉稳，行事果决，若是有丁点儿风吹草动，恐怕瞒不过他的耳目。前日圣上秘密召宣，要我去岐谷平定谷中恶霸，那谷主成晁是个敛财成性的人，此番去定能私下周转出一些银钱，到时候交予你负责，补上那一万两的空缺。银子务必要在夏季洪河泛滥前送出，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邢管家重重地点了点头，“是！”
　　“还有，这次去平定岐谷把那个孽子也给我带上。”
　　“二公子？”
　　“对。”
　　“可是……”邢管家沉吟片刻，“二公子恐怕不怎么会配合。”

　　苏明扬冷哼一声，“没关系，你只管转述让他准备出发便是，若是不配合，我自会有办法让他答应。”
　　邢管家俯首。
　　离了书桌，苏明扬走到窗台前，一手搭在窗边，声音低缓，“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看了一眼挺拔背影的青衣男子，邢管家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咽下嘴边的话，只轻叹道：“好。”
　　苏明扬立在窗前，眼帘轻动两下，三十岁的容颜此刻却像是个深思老者，望着窗外的一株金边瑞香花，眸眼中盛满了伤痛和倦意。

　　“又是一年春天，时间过得真快，海心，你走了也该有十六年了，独留我一人在这世上看春秋交替。我曾答应过你，此生唯你一人，摘一朵牡丹，就决然弃去满园芍药。呵……”苏明扬苦笑，“承诺转瞬破碎，我到底是做错，错在信任母亲，让她趁机给我下药，让她趁机抬了一位二夫人回来。”
　　“海心，你当时该是有多失望呢？你说不恨，我倒希望你是恨我，也好让我现在能好受那么一点点。十六年了，你所交给我的我一直都在尽全力地牢牢守护，北渊夺不走，我也绝不会让他们夺走。不论什么代价，纵使负尽天下人，我断然不会再让你失望！”
　　以他生命起誓，除非他不再立足人世，否则这天下，妄想有人能夺去海心以命相交予他的至宝！
　　外面隐有响动，苏明扬再睁眼时，眼中的落寞和怅然一扫而空，人前那个深沉的苏明扬又再出现。
　　“二公子！二公子！”老远就传来管家不住的喘气呼喊，苏明扬神色淡然地站在原地，即便身后传来好大一声破门而入的声响，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平静。
　　“你要去岐谷，凭什么命令我也跟去。”苏文昊一脚踹开房门，直冲到苏明扬面前怒指着他的鼻子。

　　“大人。”邢管家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可怜他一大把年纪追在苏文昊后面又喊又跑，差点虚脱在房门外。
　　一手拂在胸口不断调整呼吸频率，“我刚刚和二公子说了这事，结果二公子刚听完就径自要冲进来，门口的护卫们没法及时拦住。”
　　“没事，管家，你先出去吧。”苏明扬目光迥彻，锁在苏文昊指着自己的那根手指上。
　　邢管家迟疑地看了看怒火上涌的苏文昊，又看了看静如清泓的顶头上司，心里面有些胆颤，却还是不得不默默退下，虚掩上房门。
　　苏明扬这才慢慢看向双目红斥的苏文昊，许久不见他，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这就是你对自己父亲说话的态度？”
　　“父亲？”苏文昊似乎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唇角冷冷勾起，“你也不问自己，你担得起这两个字吗？”
　　“生你养你，若非我，你以为自己还能在这对我趾高气昂？”
　　苏文昊仰头癫笑，“是啊，你生我养我，让我成为苏家人，成为堂堂的苏府二公子。可惜，我倒宁愿自己从来就不认识你。”
　　“宁愿不认识吗？”苏明扬无甚表情，“很高兴，你能有和我一样的想法。”
　　“你！好好好。”苏文昊边说边往后倒退三步，余光瞥到旁边碍事的花瓶，气得倏地拂袖扫过，碎片在如浪花一般从中间往四周飞溅去，顿时满是狼藉。
　　站在碎片中，苏文昊怒极反笑，“那么请问苏大人，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命令我也必须去岐谷平乱？”
　　苏明扬随意地提走脚边的大碎片，走到书桌后漫不经心地坐下，“你知道是命令就好。”
　　“我告诉你，我不会去的，你不要以为我猜不出这次的平乱是德清帝给你量身定做的升官踏板，要我替你的升官之路铺道，抱歉，我不会做也不可能做。”
　　苏文昊说完转身就走。
　　“你不是要摆脱我，摆脱苏家吗？”
　　疾走的步子猛地顿住。
　　“这次的平乱不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机会。”

　　“你怎么知道？”他在外人面前表现的一直都是个纨绔子弟的形象，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他也乐于让别人这样误解。
　　“即便你再怎么不承认，我都是你的父亲，自己儿子在想什么我又怎会不知？”
　　苏文昊转身，像盯着一个陌生男人，“我若是摆脱了苏家，你可就没有后继之人了，你会愿意放我走？”
　　“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对我而言，有没有子孙对我根本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