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做纸匠;某几个人送丧信;某几个人挖坟坑;某几个人照应亲戚;某几个人制作、分发孝衣;某几个人盘锅台做饭;还要有几个人跑腿下通知。如此等等。一个人在旁一一记录,商量完,把记录用毛笔誊写在大张白纸上,张贴在院子的墙上,由“跑腿”人再分别通知派到差使的诸人。不论是谁,被派上差使,不能推辞,若家里有急事实在不能来,要自己找人代替。生产队的干部们,唯此时说一不二,权威最大。
街坊们闻讯来了,屋里、院里、大门口都是人,来来往往。老人生前住的房间,作管事人的办公室;另一间屋,炕上放了白布,坐了几个女人,制作、分发孝衣。街坊们来了先吊唁。女人们吊唁要到遗体前,弯腰哭几声,孝子、孝女们陪哭。男人们吊唁复杂一些,屋门前的院子里,铺一张苇席,来人依次站在席边,司仪喊一声;“吊孝,烧纸!”在灵前点着两张烧纸,守灵的人们闻讯齐哭,吊唁的人抱拳作揖,嘴里“吼~!吼~!吼~!”高喊三声。据说是,古人吊唁口呼“呜呼”,村里人口口相传,逐渐演变成了现在的“吼~”。吼毕,跪下,磕四个头,起来,再作揖。司仪又喊:“谢孝!”孝子们止哭,头朝外磕头,以感谢亲友的吊唁。
守灵的孝子、孝女们,凡来人吊唁,必陪哭。时间久了,哭的内容逐渐丰富。有人家,出嫁的女儿与娘家的嫂子、弟媳不睦,女儿借机发泄,用一块叠起的白布遮了脸,嘴里边哭边念叨:“我那受了罪的亲娘(爹)呀!你活着吃没吃上,穿没穿上,当牛做马苦了一辈子呀!”嫂子、弟媳在一旁听着刺耳,却又无法发作,只有大声干嚎,以声势压住对方。略知内情的街坊们,听着这你来我往的“哭”声,背地里评判其中的是非曲直。
日期:2019-11-23 21:14:41
丧葬事 (二)
接受到差使的诸人,根据时间要求,陆续按各自职责运作起来。
纸匠是本村普通村民,只是手巧一些,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手艺,村里死了人,都是请他来帮忙做纸活,一天管三顿饭,不给工钱。他自带两个徒弟做帮手。买来白纸,先做成“左钱”,按逝者的性别,男左女右,挂在大门一侧,作为办丧事人家的标志。这“左钱”是用草纸裁成三寸宽、三、四尺长的纸条,把几十张纸条的一头扎在一起,逝者活了多少岁,就扎多少张纸条。之后再糊纸车马,糊引魂幡,糊哭丧棒,剪“买道”钱等等,一直忙活到出殡,才算结束。纸活里糊车马最复杂,先用高梁秸绑成骨架,再糊纸做外壳,贴上纸剪的车轮。这车是仿过去富人家载人的木轮“轿车”,车上有顶棚,电视历史剧中常常见到,这里只是尺寸小了些,大体有多半人高,三尺来长。尤其是驾车的马,糊的很有些意思,黑纸剪的眼睛,四蹄蹬地,昂头翘尾。赶车人名曰“得靠”(得,读dei音,三声),用彩纸剪成,黑裤绿袄,剪了眉眼。贴在车辕的右侧。而现实生活中的赶车人是在车的左侧。引魂幡也是用高梁秸做骨架,一丈来高,吊长长的白纸条,纸条剪了花边,贴满各样白纸花,还吊了白纸绣球,扛起来颤颤巍巍,很是热闹。
送信人的任务是到周围的村子,通知死者的亲戚。早些年都是徒步,后来自行车多了,就改骑自行车。一般每人跑一个或两个村子,拿着写了亲戚村名姓名的白纸条,进村先打听清楚家门,进门不能入屋,在院子里高喊:“你家跟某村某某是亲戚吗?”核对无误,才说,某某于某日某时去世了,定于某日出殡。之后掉头往回走。据说,过去曾有送丧信送错了人家,被人打出来的。外村的亲戚们,接到丧信,一般当日就来吊唁,领了孝衣即回去。等出殡那天再来,送供享、送葬。死者若是老太太,其娘家人是极重要的亲戚,血缘较近的兄弟、子侄们都要前去。到了那里,吊唁过了,死者的儿子们及管事诸人,要请娘家人看过死者的寿衣、准备的棺木,汇报丧事的主要安排等等,一一征得同意。对方提出什么条件,要尽力满足。据说早年间,有的娘家人会挑鼻子挑眼,耍尽威风,多是认为事主对死者生前不够孝敬,借机刁难而已;经过多年的移风易俗教育,人们大多想明白了,在这里挑人家的毛病,自己家又如何?因此多以理解的态度对待:“安排的都很好。人活着的时候都孝敬了,以后孩子们还得过日子呢,丧事花钱太多了没用。”也有的挑些无关痛痒的小毛病了事。
死者若有在外地未归的儿女,要尽早派一个人,到十五里以外的南庄邮局拍电报,电文都是事先由村里的文化人拟好,写在白纸条上。抬头是收报人的详细地址、姓名,正文大都相同,“母(或父)病危,速归”,拍电报是按字数收费,当时大约是一毛钱一个字,所以电文尽量简略。人已经死了,怕收报人承受不住,却写成“病危”。
在外面的儿女,收到这样的电报,大体就知道老人已经不在了。立时坐火车、再坐汽车,或直接坐汽车到县城,再坐“二等”,走四十里地到村子。公社到县城的柏油路没修通以前,附近不通长途汽车。当时在县城汽车站附近,专门有一种职业,用自行车载客,名曰“二等”。这大概是县城出租汽车的前身。都是骑车架子格外长的加重自行车,在后架上绑一个特制的小木椅子,椅子有半圈矮靠背,下面还垫了棉垫。客人侧身坐在椅子里,包裹绑在车架的另一边。走在崎岖的土路上,颠得肚肠子生疼。从县城到村里,收两块钱。进了村子,远远看见家门前助丧的人群、门口的“左钱”,禁不住百感交集,放声痛哭。街坊们接住,打发走“二等”,搀扶着进家。家里人听到街上的哭声,大体就知道是外头的亲人回来了,齐声大哭。回来的儿女,看见了父母的遗容,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哭过一会儿,众人上前劝住,家人简单叙述老人临终前的细节,言罢,一家人又哭。有人送上孝衣,穿戴起来,便与家人一起跪守在灵前。
到了晚上,孝子、孝女们也不能上炕睡觉,实在困了,或坐或躺,和衣就地打个盹。乡亲们大多也来帮忙“守夜”。到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后,人们的日子略有宽余,开始请来说书人,夜间说书;再后来也有请公社的电影队来放电影的。
日期:2019-11-24 09:23:09
丧葬事 (三)
说书的一般是两个人,一个人说唱,还自己打鼓,多是唱西河大鼓;一个人在一旁弹三弦伴奏。书的内容都是成本大套的传统曲目,《杨家将》、《岳飞传》等等,要连续说。比如前些日子村里别人家的丧事,也是请的这两个人说书人,内容说到了某处,这次就接着上次说,这也是说书人招揽生意的一种手段。吃过晚饭,院子里吊起桅灯,后来就改成了电灯,灯旁放一张八仙桌,或吃饭的高腿圆桌,桌上放鼓架,架上放鼓,这鼓直径一尺半,厚四寸,响声清越,夜间能传遍全村。为了等人,开正书之前先说一、两个小段,多是自编自唱,说些身边趣事,或打趣弹弦人,或自我打趣,逗众人一笑。人多了,开始说正书。先紧一阵慢一阵地敲一通鼓,待众人安静下来,说开场白,之后唱,唱之后又说,一般说多唱少。这西河大鼓的“说”,与说评书的“说”,腔调、风格没有大的区别,也是连说带比划,极生动。只是西河大鼓说过几句要敲几声鼓,尤其是说到情节紧张处,一句话未尽,三声鼓紧跟,说话一句紧似一句,鼓声一阵快过一阵,气氛渲染得淋漓尽致。满院子人鸦雀无声。说到半夜,打住,且听下回分解。说书人吃过夜宵,离家近的连夜回家,路远的,管事的给找住处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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